Monday, September 7, 2009

伦敦梦 第五章

霍丽夫人从马车里走出来,在一个跟班的帮助下轻盈地迈下地来,一看见她,扎克瑞又感到了那种特殊的感觉,和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终于来了,他的目光沉醉于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衣着十分整齐,小巧的手上戴着手套,深棕色发亮的头发整齐地压在一顶有饰边的小帽下,帽顶上垂下一条面纱。 扎克瑞几乎无法控制自己,那种想要冲到她面前,撕掉她庄重娴雅的面纱,弄乱她的秀发,解开她巧克力色裙袍后颈纽扣的冲动。

又一件褐色的衣服,扎克瑞想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是她仍在继续服丧的标志——“淡丧”——对这种简朴的服饰就是这么叫的,他对此有点不高兴。 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女人会沉浸于悲哀如此之久,他自己的母亲,毫无疑问的,是爱过他的父亲的,可在他父亲去世的一年以后,还是很高兴地脱掉了那黑惨惨的丧服,而扎克瑞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 一个女人不可能将自己的需求和天性都随死去的丈夫而埋葬,虽然,社会风俗期望她那样做。

冷若冰霜,恪守妇道的寡妇为世人所称道,并被视为其他妇女们尊崇的榜样。 可扎克瑞却疑心霍丽夫人之服丧,既不是为了风俗,也不是为了受人尊崇,她只是真心真意地感到悲伤,扎克瑞真想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如此的深情厚意,乔治泰勒爵士肯定是一位真正的贵族绅士,是霍丽的同类,出身高贵,令人尊敬,一种和他截然不同的人,扎克瑞酸溜溜地想道。

一个侍女和一个孩子正从马车上走下来,扎克瑞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小女孩身上,不由自主的,一个微笑浮上他的嘴角,露丝就好象是她母亲的娃娃式的翻版,同样可爱的五官,长长的深褐色卷发在头顶上扎着一个浅蓝色的蝴蝶结,露丝看上去有点焦虑不安,她的小手紧紧的抓着什么东西,那是些好似珠宝之类闪光的东西……露丝正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这宏伟辉煌的大廈。

扎克瑞想过自己也许最好在会客厅里等,或者是在门口,只怕比在外面迎接她们要得体些,可是,管他的,什么都不顾了,他三步两步迈下台阶,心想如果自己有什么失礼之处,霍丽夫人肯定会指出来的。

他走近前来时,霍丽正低低的声音指挥着那跟班从马车上卸下一个个的箱箱笼笼,一看见他,她扬起头来微笑了,“早上好,布鲁森先生。”

他鞠了一躬后抬起眼来审视她,她的脸看上去疲惫且苍白,好象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扎克瑞立刻就明白了泰勒家一定给了她不少罪受,“那么糟吗?”,他轻轻地问,“他们一定要劝服您我就是魔鬼的化身吧?”

“我直接去为魔鬼工作只怕会令他们更高兴些。” 她说道,他笑了。

“我将尽力不辜负您的认可,夫人。”

霍丽把手放在那孩子的小肩膀上,推她上前来,口气里带着不容质疑的作母亲的骄傲和自豪,“这是我女儿露丝。”

扎克瑞鞠了躬,小女孩则回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然后露丝抬起眼睛,没有离开他的脸,“您就是布鲁森先生? 我们是来教您礼仪的。”

扎克瑞向霍丽眨了眨眼睛,“我们谈合同的时候,我可没想到我请的老师是两位而不是一位。”

好奇的露丝拉着她母亲戴手套的手,“我们就住在这儿吗,妈妈? 这里有我的房间吗?”

扎克瑞蹲下身去,微笑着看着那孩子可爱的小脸,“我相信已经有一个房间为你准备好了,就在你母亲房间的旁边。”他低下头望着露丝手里那一大堆闪光的东西,“这是什么,露丝小姐? ”

“这是我的纽扣串,” 露丝把手里的东西松下一部分,一串精心编结的纽扣就垂向地面,——有一些是带蚀刻图案的,花,水果和蝴蝶;还有些是黑玻璃铸模的;另有一些镶着带颜色的珐琅或纸;“这一颗是我的香水纽扣,”露丝自豪地说,拈起一颗很大的带天鹅绒面的纽扣来,把它送到自己的鼻子底下深深地闻了一下,“妈妈把她的香水洒在上面了,所以它很好闻。”

接过露丝递过来的纽扣,扎克瑞低下头闻了闻,立刻就辨认出一阵淡淡的花香气,“是的,“他说,抬起头看着霍丽夫人有点发红的脸,“这确实闻起来象你的妈妈。”

“露丝,”霍丽有点儿不自在,“跟我来,——女士们不应该留在车道上谈话。”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纽扣,” 露丝没理会母亲的催促,她盯着扎克瑞上装上的一颗硕大的纯金纽扣嚷道。

顺着那孩子手指的方向,扎克瑞发现自己上装上的一颗刻着微型行猎图的纽扣,在此之前他从未留意过,“露丝小姐,请允许我为你增添收藏的荣幸。”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制的折叠小刀,麻利地割断纽扣上的线,把它递给那个兴奋无比的孩子。

“噢,谢谢您,布鲁森先生,谢谢您!” 说着她急急地开始将那颗纽扣编结到带子上,不等她的母亲提出反对的意见。

“布鲁森先生,”霍丽结结巴巴地说道,“一位绅士不应该在妇女和孩子面前使用武—武器——”

“这不是武器,”他大大咧咧地把刀放回衣袋里,站起身来,“这只是一件工具。”

“不管怎样,这也是不——”霍丽的话只说了一半,她注意到了她的女儿在干什么,“露丝,你必须马上把那颗纽扣还给布鲁森先生,你不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作为你的收藏品。”

“可这是他送给我的。” 露丝反对道,小手一刻不停地编着直到那颗纽扣安全地结在带子上。

“露丝,我坚持……”

“让她留着吧,” 扎克瑞朝表情严肃的霍丽咧了咧嘴,“这不过是一颗纽扣而已,夫人。”

“可它看来是纯金的,而且是和其他纽扣配套的……”

“请跟我来,”他做了个邀情的动作弯起他的胳膊,打断了她的话,“我的母亲和妹妹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霍丽夫人皱着眉头挽起他的胳膊,“布鲁森先生,”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一直尽我最大的努力不让我的女儿被娇纵,所以——”

“您很成功,” 他说着边引她走上前台阶,身后跟着她的侍女和露丝,“您的女儿很可爱。”

“谢谢您,可我不希望您奢华的生活对她产生任何的影响,对露丝的管教必须按我的意思严格执行,她的生活必须还和在泰勒家一样,按规则守纪律。”

“当然,”他努力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露丝的纽扣串在他们的身后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再次走入这所富丽堂皇的大廈,霍丽依然忐忑不安,天啊,她忽然涌上一阵焦虑,普通人怎么能住在这里呢? 她回头看了看玛沃德,后者也正目瞪口呆地注视那足有两层楼高的金色的廊柱和大厅正中那庞大的吊灯。

“听,妈妈,”露丝喊起来,并开始弄出不同的声音来使它们从前厅的一侧传到另一侧,“这里有回音。”

“嘘,露丝。 “霍丽转向布鲁森先生,后者对于她女儿的滑稽动作正忍俊不禁。

一个肥胖的四十岁左右的妇女走了来,相当唐突地自我介绍说她是这里的管家,伯尼太太,于是仍然是一脸茫然的玛沃德便随着伯尼太太走上那巴诺克式的主楼梯,她将在楼上的房间里监督霍丽那些箱笼的摆放安置。

霍丽拉着露丝的手走过一圈装饰华丽的接待室,最后她们进入了一个房间,墻上的壁板是以绿色的雕花丝绒和金色的贴面交替相间的,法式的家俱上全都镶着金,两个等在这里的女人,此时都急忙站起身来,那个年轻高个子的是个明艳照人的姑娘,一头浓密的不驯服的黑色卷发别在头顶。 她走上前来,“欢迎您,霍兰蒂夫人,” 她高声说道,同时开朗地笑着,精明的眼神却迅速地将霍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我的妹妹伊丽莎白。” 布鲁森低低地做了介绍。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当扎克告诉我们您将来住在这里,” 那姑娘嚷道,”您还真得有点儿勇气呢,要对付我们这一伙,我们会努力不让您太痛苦的。”

“根本不是象您说的那样,” 霍丽回答道,立刻就喜欢上了布鲁森的妹妹,“我只是希望我能帮得上忙,您需要的时候可以提提建议之类的。”

“噢,我们会需要好多好多建议的。” 伊丽莎白笑着向她保证。

布鲁森和他的妹妹确实十分相象,他们都有着黑黑的头发,闪亮的黑眼睛,和调皮的笑容。 同时他们也拥有同样旺盛的精力,仿佛他们那活跃的头脑和健康的体魄不容许他们安分片刻。

伊丽莎白应该不难于吸引追求者,霍丽想,不过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伴侣,以她哥哥的富有和她自己的豪放气质只怕会吓倒一般普通的男人。

伊丽莎白咧咧嘴笑了,好象猜中了霍丽没出口的心思,“扎克想让我学那些礼节不过是想让我嫁个门槛高的人家,“她直接了当地说,”可是,我可得警告您,我自己心里的好姻缘可能和扎克想的截然不同。”

“我已经听了一些您哥哥关于这个问题的见解,”霍丽也用同样的语气回答说,“我打算完完全全站在您这一边,布鲁森小姐。”

那姑娘高兴地笑了,“哦,我真的好喜欢您呵,夫人。” 她喊着,然后把她的注意力转向一直耐心地站在霍丽身边的露丝身上,“那么,你一定就是露丝了,” 她的语气温和下来,“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

“您也很可爱,象个吉普赛人。” 露丝很坦白地说。

“露丝,”霍丽责备地制止她,担心伊丽莎白会不太高兴这样的评价,可那姑娘只是笑了笑。

“这真漂亮。” 她蹲下身去仔细翻看露丝的纽扣串。

当露丝开始向伊丽莎白展示她伟大的收藏的时候,霍丽转向屋中的另一个女人,后者好象更情愿缩到房间的角落里去,这一定是布鲁森的母亲,她想,对方局促不安地由她的儿子做了介绍,使霍丽感到一阵善意的同情。

宝拉布鲁森过去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可经年的劳作和焦虑已刻下了太多的痕迹,她的手因做过太多的苦工,总是粗糙的,红通通的,她的脸上刻着过深的皱纹,那盘在脑后的头发曾是漆黑漆黑的,此时却洒上了不多的银丝,只有从她的形体才看得出那已不再的美丽。 然而,她的棕色柔和的眼睛却是温和的,努力克服自己的羞怯,宝拉轻声地向霍丽表示欢迎。

“夫人,”她强迫自己和霍丽的眼光接触,“我的儿子总是有办法让……让人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我希望您来这里没有违背您自己的意愿。”

“母亲,” 扎克瑞抗议道,“听您说的好象是我用链子把霍兰蒂夫人强拖来的。 再说了,我从来不逼人家做不想做的事,我总是让他们自己选择。”

抛给他一个怀疑的眼神,霍丽走近他的母亲,“布鲁森夫人",她轻轻拉过后者的手,“我向您保证,没有人强迫我到这里来,我很高兴我还能对其他人有些用处,过去的三年里我一直在居丧,而且……” 她停下来,想找些更合适的字句来解释自己的情况,而此时露丝则插进来,想帮她母亲一个大忙。

“我的爸爸不能和我们一起来住在这儿,因为他现在在天堂里,对吧? 妈妈? ”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霍丽望了望布鲁森的脸,脸上毫无表情,于是她轻轻地回答自己的女儿说,“是的,亲爱的。”

突然间提到乔治使话题陷入了中断,霍丽努力地搜寻词句想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沉默则越来越长,霍丽也更尴尬,她不由得绝望地回想起,要是乔治还活着,她永远都不会面对当前的处境,来住进一个陌生人的家里,接受象札克瑞布鲁森这样人的雇用。

伊丽莎白忽然急急的挤出一个微笑来,“露丝,让我带你上楼去看看你的房间吧,你可知道我哥哥买了一整间玩具店的玩具给你呢! 娃娃,书,还有一个你肯定没见过的最大的玩具屋。”

那小女孩立刻就欢呼雀跃地随着她去了,霍丽却皱着眉头望着扎克瑞布鲁森,“一整间玩具店?”

“并不是那样,” 布鲁森立刻答道,“伊丽莎白在夸大其辞,”他边说边向宝拉投去警告的目光,暗示她帮他说说话,“是这样吧,母亲?”

“嗯,”宝拉的语气不太肯定,“可是,你确实……”

“我想霍丽夫人肯定想各处看看,趁她的东西在开包的时候,”布鲁森飞快地打断她,“您何不带她四处走走呢?”

很显然还不能克服自己的羞怯,布鲁森夫人只喃喃了几句听不清的话便转身走开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只好面对霍丽那不赞成的目光,扎克瑞把两手插到口袋里,一只脚不安的频频地点着地面,“个把个玩具会有什么坏处呢? ”他试图解释,“她的房间单调得象个牢房,我只是想一个娃娃和几本书能稍微让她开心一点儿。”

“首先,”霍丽打断他道,“我怀疑这里任何一间房间可以形容成牢房;其次,……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被宠坏,或者受到您奢侈的影响。”

“好吧,”他的口气中开始积聚不悦,“我们就不要那些见鬼的玩具。”

“请不要在我面前赌咒,”霍丽说,又叹了口气,“露丝已经看见这些玩具了,您又叫我怎么再从她手里它们拿开呢? 您不太懂小孩子,是吧?”

“是的,”他答道,”我只会贿赂他们。”

霍丽摇了摇头,一肚子的好笑将她的不悦一扫而光了,“您根本不需要贿赂露丝,——或是我,我向您保证我会信守我们的协议。 还有,现在请您不要再点脚尖吧……那不太雅观呢。”

那不耐烦的踮脚声立刻停止了,布鲁森用他那特有的眼神望着她,“我还有什么不雅的行为是您希望我改正的吗?”

“是的,不错,” 霍丽稍微迟疑了一下,当他们的目光接触在一起时,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要对一个大男人发号施令,特别是对方是象布鲁森这种有权有势体魄魁伟的男人。 可是他请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而她要证明她自己当得起这一殊荣。 “您站着的时候不应该把手放在口袋里——这也不太雅观。”

“为什么?”他把手抽了出来。

她锁起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我想是好象您在试图掩藏什么。”

“也许是吧。”她走近他,而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我曾经在学校里受过严格的训练,关于如何才能举止得体,”霍丽说,“女士和绅士们必须始终保持合宜的姿态,不要耸肩膀,不要左右不停地转移身体重心,手势的幅度也要尽量减小。”

“所以贵族们看起来能僵硬得好象僵尸一样。” 他嘟喃着。

霍丽忍着笑,大着胆子命令道:“请您鞠个躬吧,您刚才在门口迎接我们的时候,我想我注意到些东西……”

布鲁森朝门口望去,想确定没有人在偷看他们,“我们干嘛不明天再开始上课呢? 您肯定想要照看照看行李,四下走走看看——”

“现在就最合适,” 她的口气很坚定,“请吧。”

小声叽哩咕噜着什么,他照办了。

“瞧,您又那样做了。”

“我做什么了? ”

“您鞠躬的时候应该始终注视对方的脸,——您不能把您的目光移开,一瞬间都不能,这看起来是小事,可是很重要。” 只有仆人和身分低的人鞠躬时才向下看,忽视这一原则就会在社交场合中失去优势。

布鲁森点了点头,诚心诚意地接受了她的批评。 他再一次鞠下躬去,这一次则始终凝视着她的脸,霍丽忽然感到呼吸忽促起来,不由自主地和他那深色的眸子相触……它们象午夜般幽深漆黑。

“现在好多了,”她最终努力说道,“我想我会利用今天剩余的时间来开列一张内容清单: 姿态,在家和在外的行动规则,拜访和谈话的规则,舞会礼仪和……您会跳舞吧,布鲁森先生?”

“不太会。”

“那我们应该马上开始,我认识一位很好的舞蹈教练,他可以教您阿拉蒙特舞,旋步舞,还有四方队和华尔兹——”

“不,”布鲁森立刻回答道,“我宁可去见鬼,可不跟什么不男不女的家伙学跳舞,您可以雇他做伊丽莎白的教练,要是您愿意的话,她也和我一样不太会跳舞。”

“那么谁来教您呢?” 霍丽尽量使自己听起来很耐心。

“您。”

她摇了摇头,反对地笑了,“布鲁森先生,我并不够资格教您跳舞。”

“您会跳,不是吗?”

“做一件事和教其他人做一件事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您必须允许我雇用一位专业的舞蹈教练——”

“我只要您,”他固执地坚持,“我付了您一大笔钱,霍兰蒂夫人,我希望我的钱花得物有所值,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不管我学什么,我都只能从您那里学。”

“好吧,我会尽力的,布鲁森先生,可如果有一天您参加舞会的时候,连个简单的四队舞都跳不好的话,可不要埋怨我。”

布鲁森笑了,“不要低估了您的能力,夫人,我还没遇见过其他任何人会象您这样训誡过我呢,当然我母亲除外。” 他弯起手肘来让她挽,“和我一起去画室吧——我想让您看看我的达芬奇。”

“什么,”霍丽吃惊地问,“您没有达芬奇,布鲁森先生,至少一个星期前没有,而您不可能在仅仅一个星期就——”他炯炯的目光止住了她的话,“您真的得到了一幅达芬奇? 您是怎么……您是从哪儿……搞到的?”

“国家博物馆。” 他答道,和她一起沿着图书室向画室走去,“条件是交换我的一些其他藏画,还有就是我答应帮他们建个罗马雕塑的展厅。 原则上讲这画还不属于我——我付了一个国王的赎金的价钱,也只能租用那鬼东西五年而已,谈判的时候您在场就好了,和那些伦敦的银行家和商人作生意已经够难了,可说到底,那些博物馆的馆长们才是最贪的混蛋——”

“布鲁森先生,请注意您的语言。”霍丽不得不提醒他,“您得到是那一幅?”

“圣母和孩子。他们说那是什么意大利画作的精品,什么光啊影啊的杰出样本。”

“光影法?”

“对了,就是这个。”

"天啊," 霍丽越听越惊了,“您现在有了一幅达芬奇,真令人怀疑还有什么是您的钱买不到的。” 他脸上带着一副孩子气的洋洋自得的表情,令她呯然心动。 扎克瑞布鲁森诚然是有他冷酷无情的一面,以至于很多人都惧他三分,可霍丽却感到他也有脆弱的一面,那就是渴望融入这个如此拒绝他的社会,聪明如他,外表上能拥有的一切他都有了——房产地产,祖先的画像,艺术名作,还有剪裁合体的衣服——可他的目标却远不止于此。

“不幸的是还有很多东西我买不到,” 布鲁森说,猜中了她的心事。

霍丽着迷似的望着他,”您最想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成为一位真正的绅士了。”

“我不这样认为,”她说道,”您根本不想成为一位真正的绅士,布鲁森先生,您只是想要一个绅士的外表而已。”

布鲁森停下来转身面对着她,好有趣地习惯性扬起了眉毛。

霍丽这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请原谅我,”她急忙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

“您说得没错,如果我是一位真正的绅士,而不是现在这种冒牌货,我就永远都不可能在生意上有所作为,真正的绅士根本没有打理金钱的头脑。”

“我不能相信这个。”

“哦? 那说说看哪一位您认识的绅士在商界有所作为?”

霍丽想了好久,在心中默默地列着一个清单,细数她所知的熟人们的经济行为,可是,那些能够真正被称做企业家,象布鲁森所说的有所作为的人,都最终失去了他们的荣誉和诚信,而再也不能被称为真正的绅士。 她于是很不安地想到,一旦和金钱挂上了鈎,一个人名声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毁于一旦! 真是若在船上走,难免不湿鞋了!

布鲁森很满意地望着她沉思的面孔,“没错吧。”

霍丽皱了皱眉,把手从他的手肘里抽出来,“追逐财富不应该是一个人最高的人生理想,布鲁森先生。”

“为什么不呢?”

“爱,家庭,友谊……这些才是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东西,而这些东西绝大多数是不能用金钱来购买的。”

“您也许会很吃惊的。” 他说,而她对于他的嘲讽口气只是付于一笑。

“我只希望有一天,布鲁森先生,您会遇到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使您乐于抛弃您所有的一切,而那时我希望我能够在场并认证我说的话。”

“也许您会的。” 他边说边引着她穿过另一条长长的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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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霍丽通常是喜欢在清早上看见自己的女儿跳到床上来给她一个亲吻的,可今早她却不愿过早地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喃喃着,她把头更深地埋进枕头里,而露丝则在她的床边雀跃不已。

“妈妈,”小女孩嚷着爬到她的被子下来,“妈妈,快起来,太阳出来了,天气好极了,我要去花园里玩,还要去看马厩,布鲁森先生有好多马,你知道吗?”

玛沃德便在这时进入了房间,同时嘲讽似地加了句,“布鲁森先生什么东西都有好多呢!”,霍丽忍住笑从枕头上抬起头来,于是玛沃德忙着从理石台面的水槽边倒了一盆开水,并摆出霍丽的银背的头刷和梳子,及一大堆化妆品来。

“早上好,玛沃德,” 霍丽说着,感到说不出的轻松快乐,“你晚上睡得好吗?”

“很好,露丝也睡得好呢。 俺猜她是玩那些玩具玩得太累了,您觉得怎样呢,夫人?”

“我睡得非常好。” 经过那么多天的辗转返侧,彻夜无眠,霍丽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最终已经在布鲁森的屋檐下,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她也就可以放松下来了。 安排给她们的套房是一套非常可爱的房间,大而通风,装饰以米黄色,玫瑰色和亮白板相间的壁板,窗户上镶着布鲁赛尔风格的填充花边,法式的扶手椅上饰着高柏林式的贴面,雕花的大床上镶着贝雕,房间的另一侧立着一个与床同样风格的巨大的衣橱。

令霍丽高兴的是露丝的房间就在她房间的旁边,而不是象在泰勒家要上一道楼梯到婴儿室去,那小女孩的房间里摆满了孩子尺寸的樱桃木家俱,书架里堆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另有一个胡桃木的桌子上放着那霍丽也从未见过的最大的玩具屋。 里面的玩具都是精工细作精巧无比,小到房门前的阿布逊脚垫和吊在厨房天花板上的指甲大小的火腿和鸡,无不唯妙唯肖。

“我昨晚做了个好梦,”霍丽想起来,打着呵欠并揉着眼睛,她坐起身来整理好那松软的枕头,“我在一个满是红玫瑰的花园里散步……它们那么大,花瓣那么柔软,而且它们看起来那么真实,好象我闻得到花香,最有趣的是,我可要采多少都可以,因为它们没有刺。”

“红玫瑰,您说?” 玛沃德盯着问,很感兴趣的口吻。 “人家说梦到红玫瑰意思是您会陷入爱情。”

霍丽回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我已经有过爱了,” 她回头望着赖在她床上的孩子,吻了吻她头顶深色的卷发,“我全部的爱就是你和你的爸爸。”

“爸爸在天堂里你也还能爱他吗?” 露丝问,从綉花床单下伸出手来拿那个她带来的娃娃。

“当然了,我和你不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互相爱着的,不是吗? ”

“是的,妈妈,” 露丝眨着眼睛把手里的娃娃举向前来,“看——我的新娃娃,这个是我最喜欢的。”

霍丽羡慕地望着那娃娃笑了,娃娃的头和手脚都是瓷做的,绘以精制的彩绘,头上的头发是真的头发,身上穿闪亮的丝绸长袍,缎结和褶皱,脚上漆着双红皮鞋。

“多可爱呵!”霍丽认真地说道,“她叫什么名字,亲爱的?”

“松饼小姐。”

霍丽笑了,“那我肯定你和她可以有好多有趣的茶会喽。”

露丝搂着那娃娃并把它的小手伸向霍丽,“我可以邀请布鲁森先生参加我们的茶会吗,妈妈?”

霍丽的笑容褪了,“我想那不太可能吧,露丝,布鲁森先生很忙的。”

“哦。”

“那位布鲁森先生很奇怪,”玛沃德边加入谈话,边从衣橱里取出一件白色打皱褶的长袍来帮霍丽伸上袖子。 “俺今早和他们的佣人说话来着——因为俺得自个儿去拿开水呢,拉了半天铃叫不来一个人——他们讲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呢!”

“什么事呢? ”霍丽淡淡地问,掩饰着内心的好奇。

玛沃德向露丝打了个手势让她上前些,开始给她换上干净的白色的内衣和一双厚厚的棉袜,“他们说他是个好主人,他们在这儿啥也不缺,可是家事管得不太好,那个管家,伯尼太太,和所有的仆人都知道布鲁森先生压根儿不懂好人家的家事是怎样的呢。”

“所以他们就趁机占他的便宜。” 霍丽得出这样的结论,不同意地摇了摇头。 同时她在心里立定了主意,即使她在此期间在其他方面一无所获,也至少要给这些仆人们立些规矩,扎克瑞布鲁森理所当然地应该在他自己的家里享受他自己佣人的正当的服务。

可玛沃德后面的话却又把她这些同情的念头一扫而光了,把一条打褶的白裙子套在露丝的头上,那使女确认露丝的耳朵给捂住了才继续说道,“他们说,夫人,那个布鲁森先生野得很呢。他经常在家里搞晚会,喝酒赌钱还召妓女! 来的客人也都不是好东西,象这样儿闹一晚上,第二天他们就得换一些房间里的地毯和家俱呢!”

“玛沃德,”露丝开始从那白色的衣物下面不耐烦的挣扎开了。

“他们还说这布鲁森先生最好色了,”玛沃德一脸恐怖的表情想提醒女主人的高度注意,“不管是洗衣女还是公爵夫人,他什么样的女人都追,有一个叫露西的使女,她说她看见的,他一次和两个女人呢!” 意识到霍丽根本没听懂这话的意思,玛沃德小声加了一句,“是在床上,夫人!”

“玛沃德,” 露丝再一次从衣服下发出抗议,“我喘不过气来了!”

玛沃德于是忙把那孩子的衣服拉下来,并开始给露丝扎上一条蓝色的腰带,霍丽却一动不动静静地坐在那里努力消化她刚刚听到的消息。 一次和两个女人? 她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也不能想象怎样或为什么会这样? 看来这位布鲁森先生是放荡不忌到极点的,而她要教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呢? 想来根本是愚不可及! 不管怎样,她暗下决心,这位布鲁森先生是非要做出些改变不可的! 不能再邀请任何不体面的客人,不能再有赌博或有伤风化的举止,此类的事情只要再发生一次,她,露丝和玛沃德就会立刻离开这所府第。

“那先生过去是拳击手,您听说了吗?” 玛沃德开始拿起一把梳子去进攻露丝那蓬乱的头发。

那孩子叹了口气,以极大的耐力克制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松饼小姐,“你还没完吗?” 她忍不住问道,逗得那女仆笑起来。

“俺得先梳完你头上这些小老鼠才行呢,小姐!”

“是的,我也听说了一点。” 霍丽接过话来,眉头好奇地拧着。

“大概做了有两三年呢。那跟班吉姆告诉俺的,布鲁森先生过去是没一个大子的拳击手,每进一次绳圈就拿回家一个钱袋。 您信吗? 吉姆过去还看过他打拳呢! 他说布鲁森先生是最好的拳击手,胳膊粗得手拢不过来,脖子粗得赛过公牛,打起架来冷酷无情,是个天生的赢家。”

这女佣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更增加了霍丽的不安,“噢……玛沃德,我一定是疯了,把我们送到这种地方来! 要教这样的人礼仪是不可能的呀!”

“那倒也不是,夫人,” 玛沃德边说边把几缕金色的卷发别回到发夹里,“毕竟,那先生现在不打拳了,过上好日子了,那一步就是成为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绅士老爷了。”

“可那毕竟是最大的一步。” 霍丽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露丝这时已拿起那娃娃走到床边来,“妈妈,我会帮你的,我会教布鲁森先生礼节的。”

霍丽朝自己的女儿笑了笑,“宝贝,你要帮忙是件好事,可是我要你尽量不要接近布鲁森先生,他……不是太好呢。”

“好的,妈妈。” 露丝听话地应道,很失望地重重叹了口气。

正象玛沃德说的,无论拉多少次铃也叫不来一个仆人,霍丽最后不得不叹了口气而放弃了,“要是我们非等到一个仆人来拿早饭给露丝,她就要饿死了,” 她说,“我今天早上会和伯尼太太谈谈,也许她能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拥有八十个仆人的家里,没有一个佣人肯上楼来答应铃声的。”

“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夫人。” 玛沃德黑着脸说道,“没有一个好的,俺今早经过佣人房,看见一个使女的肚子有这么大——”她比了个孕妇大腹便便的样子——“还有一个正在和她的情人接吻,——就在佣人房里,信不信由您,——还有一个靠着桌子就睡着了;有一个跟班头上扑了半头的粉儿,还有一个不停地在唠叨说洗衣日没人洗他的制服——”

“求求你,别再说了,” 霍丽乞求着,无助地举起她的双手,“这里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 她弯下身亲了亲她那有点迷茫的女儿,“露丝,我亲爱的,你干吗不带着松饼小姐下楼来,和我们一起去找找看吃早餐的地方呢。”

“和你们一起吃早餐?” 小女孩高兴地问,象其他孩子一样,她早已习惯于在婴儿室里吃早餐,和大人们一起吃早餐是一种特权,通常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纪,而且要严格遵守相应的礼节。

“就只今天早上,”霍丽笑着整理着女儿头上那个大大的蓝色缎结,“而且我希望你能够给布鲁森家人树立个好榜样。”

“哦,我会的。” 紧紧抱着松饼小姐,露丝开始教那娃娃怎样做才能象个淑女。

霍丽几经周折,总算带着她的女儿和使女,循着食物的香气找到了早餐室。 早餐室是一间明亮的房间,长窗正对着赏心悦目的花园,室内的壁板饰以镀金的各色水果的主题。 一条长长的边桌,带着保温的抽屜,上面摆着银制的托盘和相配套的各色瓷器,水晶吊灯之下,安放着六张小小的圆桌子。

伊丽莎白已经坐到一张桌子后面,正举起一个精致的茶杯来要喝茶,一看到霍丽她们,立时绽放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早上好,” 她高兴地说道,“怎么,露丝,你也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吗? 太好了,我希望你能和我坐在一起。”

“松饼小姐也可以吗? ”露丝举起她的新娃娃。

“松饼小姐可以自己坐一张椅子,” 伊丽莎白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三个可以讨论一下今天要干什么。”

乐不可支的露丝很高兴被人当大人一样对待,她扭着她的小短腿向那姑娘跑去,玛沃德则安静地走向边桌,开始给那孩子准备早餐,同时又好象在展示着一个训练有素的仆人该怎样做事。

霍丽也朝边桌走去,扎克瑞布鲁森正在那里向他的盘里盛着鸡蛋,冷肉,面包和蔬菜,他穿着正式的服装,炭灰色的早餐服,黑色的长裤,和一件白色的背心,可她还是觉得不管他怎样打扮,总不脱那种街头的匪气。他的黑眸子朝她望了一眼,使得她胁下不由自主地一阵颤动,“早上好,” 他说,“我希望您睡得还好?”

回想起那些关于他的可怕的传言,霍丽回以一个礼貌的但保持距离的微笑,“很好,谢谢您,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您刚刚开始用早餐。”

“我开始有一会儿了,这是我的第二盘了。”

霍丽惊得挑高她的眉毛,看着他那堆得小山般的盘中的食物。

管家太太这时走进房间来,霍丽投给她一个询问的目光,“早安,伯尼太太……你看,我把我女儿带到楼下来吃早餐了,因为拉铃叫不来人,也许,是拉铃的机械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这个家是很忙的,夫人,” 管家太太面无表情地应道,只有绷紧的眼角和嘴角显露出她的不快来,“佣人们不可能听到铃声就立刻跑上去答应。”

强忍着要立刻质问她的冲动,疑心使女们压根儿从来有没有答应过铃声,霍丽决定晚些时候再和伯尼太太细细地理论此事,那管家放下一些银器后离开了房间。

装完了自己的盘子,布鲁森等着霍丽盛起她自己的早餐来——一片烤面包,一勺鸡蛋,和一片火腿,“我今早有生意要谈,”他说,“我们可以在午饭后开始我们的课程,要是您愿意的话。”

“很好,” 霍丽答道,“那我们何不订下个每天都差不多的时间表呢? 我会在早餐后的时间教您的妹妹,而您的课程可以在露丝下午睡午觉的时候进行。”

“可我不可能每天午后都有时间。”

“那样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利用晚上的时间,等露丝上床以后。” 布鲁森点了点头接受她的建议。 一经谈妥此事,霍丽便将自己手里的盘子递给了布鲁森,“您应该帮我把盘子拿到餐桌上去,先生,在侍从们不在的时候,绅士应该主动去帮助女士。”

“一个女人完全有能力端自己的盘子,我又干吗非要帮她拿呢?”

“因为绅士要表现为女士们的侍从,布鲁森先生,他必须尽一切努力使女士感到舒适和方便。”

他挑起一根黑眉毛来,“你们女士们倒活得简单。”

“一点儿也不,” 霍丽回应他嘲讽式的口气,“我们每天都在忙个不停,生儿育女,打理家事,照管病人,关照缝缝补补,洗衣做饭,还有安排丈夫的日常生活。”

布鲁森望着她,“那么我如果有个妻子的话,她也会为我做这些事喽,我倒很想马上就找一位。”

“有一天我会教您追求配偶的规矩的。”

“我拭目以持。”

布鲁森于是拿着他们两个人的盘子向伊丽莎白和露丝所在的那张桌子走去,还没等霍丽开口指导他怎样帮助一位夫人就座,露丝就抬起她那明亮而好奇的双眼望着布鲁森,并问了个问题使得霍丽差点儿晕了过去。

“布鲁森先生,”那纯洁的孩子天真地问道,“您为什么会在晚会上和两位女士一起睡觉?”

呆若木鸡的霍丽意识到露丝还是听到了她和玛沃德的谈话。

玛沃德此时本来正给那孩子盛起一盘子食物来,一听这话,手里的瓷器不由得呛啷啷地从手里落下来,滚落在边桌上。

伊丽莎白被正吃着的东西呛到了,一边努力咽下去一边抓起一张餐巾来掩饰自己的窘态,等到她终于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哭笑不得地望霍丽,低低地说道,“对不起,我右脚上的鞋子有点儿挤脚——我想我得回去换一双。”说完她就急急忙忙地逃走了,只剩下室内其他的人瞪视着布鲁森。

在所有人中,布鲁森是唯一一个冷静而不动声色的,只除嘴角稍稍若有所思地抽动了几下而已,他要是玩起牌来绝对是个高深莫测的玩家,霍丽想道。

“客人们经常会在晚会上感到疲倦,”布鲁森回答那孩子,一付煞有介事的口气,“我只不过是帮她们休息而已。”

“哦,我明白了。” 露丝应道。

霍丽此时才终于能说出话来,“我想我女儿已经用完早餐了,玛沃德。”

“是,夫人,” 那使女忙忙地上前来拉起那孩子离开这尴尬的场合。

“可是妈妈,”露丝反对说,“我还没——”

“你可以拿着食物到婴儿室去,” 霍丽斩钉截铁地说道,边说边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现在就走,露丝,我有事情要和布鲁森先生讲。”

“为什么我就不能和大人们一起吃饭呢?” 那孩子可怜兮兮地跟着玛沃德离开了房间。

布鲁森于是就在霍丽的身边坐下来,看着她那一脸责怪的表情,“看来,一定是佣人们说了什么闲话了。”

霍丽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冷静镇定,“布鲁森先生,只要我们在这里住一天,就不能再有这种‘帮客人休息’的事情再发生,不管是一个两个,还是几个,我不能允许我的女儿在这样不健康的环境下生活;再者,虽说是仆人理所应当对您尊重,可您也该洁身自好,自律自重才好让他们更尊重您。”

布鲁森却既不感到羞耻也不尴尬,只是对霍丽的逼视有点儿光火,“您只需要把礼仪上的规矩向我略加指点就可以了,夫人,我自己的私生活是我自己的事情。”

霍丽拿起叉子来撮着自己盘子里的蛋块,“很遗憾,您不能把您的私生活和您的公众生活完全区分开来,先生,没有人能够把道德象帽子一样挂在门边上,出门时再戴上。”

“我能。”

对于这个冷静的声明霍丽只报以不信的一笑,“您真这么认为?!”

“别跟我说您的私生活完全经得起公众的评判,夫人,您就从没有一点点儿出轨的时候?”

霍丽意识到自己紧握那把叉子好象要拿它做武器用,她急忙把它放下了,“确切点儿说,您指的是什么?”

“您就从来没有喝醉过? 赌钱? 生气的时候象水手那样骂人? 在教堂里笑? 或者在您好朋友的背后说她的坏话?”

“呣,我……” 霍丽在他的注视下搜寻自己的记忆,“我想我没有过。”

“从没有过?” 布鲁森好象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您没花过太多的钱给裁缝做衣服?” 他仿佛一定要她承认她犯过的错处方罢。

“倒是有一件,“霍丽边说边整理着膝上的裙袍,“我很喜欢吃蛋糕,常常是一吃起来就要吃完一整盘,我控制不住自己。”

“蛋糕,” 他显然对于这个答案很失望,“这是您唯一的错处?”

“如果我们是在讨论性格上的缺点的话,”她说,“那我有很多缺点,我很自纵,武断,并且很虚荣,不过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话题,布鲁森先生,我们是在讨论您的个人习惯,不是我的,而事实就是,您要具有一个绅士的外表,您就永远不能让那些低俗的习气胜过您高雅的一面。”

“可我没有高雅的一面,霍兰蒂夫人。”

“毫无疑问,自暴自弃当然很方便,并且可以自以为乐,可是一个人只有能控制自己的欲望的时候才能成为自己的主人,况且,过度的纵欲会导致思想和身体的过早衰退。”

“过早衰退,“ 他重复她的话,“从我过去的所做所为,我从没注意或感到任何坏处,夫人。”

“那么总有一天您会的,一个人纵欲过度是不健康的,不管是对食物,或精神上,或是……或是……”

“性生活。” 他帮她补充道。

“是的,所以我希望您能够从现在起自律自重,这对您性格有好处。”

“我不是个教士,霍兰蒂夫人,我只是个男人,而男人就会有这种需求,如果您好好想想我们的合同,那里面可没有提到关于我卧室里的私生活。”

“如果您一定要嫖妓的话,带她们去别的地方吧。” 霍丽没有提高声音,口气却是坚定的,“不光是出于对您母亲妹妹,我的女儿,还有我……不光是考虑这些,我坚持要一个相互尊重体面的环境,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这个屋顶下,我会立刻离开这里。”

他们交换着挑战似的目光,“您在告诉我,我不能在我自己的家里和一个女人睡觉,”他好象无法相信她的放肆无礼,“在我自己的床上。”

“只要我还住在这里,先生。”

“一个男人的性生活和是不是绅士毫不相干,我可以列出至少一打的名单来,都是那些所谓的绅士爵爷,和我一样是妓院里的常客,我还可以告诉您他们是怎么干的……”

“不,谢了,” 霍丽立刻止住他,用手捂住她发烧的耳朵,“我看出您的花招来了,布鲁森先生,您是想讲讲别人的坏事来转移对您的注意力,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讲明了,我坚持您回避这一切,只要您再带一个下流的女人到这个屋子里来,我就立刻中止我们的合同。”

布鲁森从一个精制的银餐盘里撕下一片烤面包来,开始给它涂上桔子酱,“鉴于我所要放弃的,”他口气阴沉沉地说道,“我最好能从您那儿捞回见鬼的本钱来。”

“我已经说过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指导您,我一定不会食言的,还有,请您不要用餐具比比划划吧。”

他皱眉苦脸地把勺子放回到水晶盘里,“指导您就请尽力吧,夫人,可是别想要改造我。”

他是个不可救药的坏蛋,可他那大大咧咧的调皮劲儿又很迷人,霍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很可爱,也许她和那些高雅的男士们相处得太久了。

“布鲁森先生,”她说,“我希望有一天您会明白性生活绝不只是您所理解的那样,那是一种爱情的升华,一种灵魂的沟通。”

布鲁森低低地笑了起来,好象一个行家在听一个新手评头论足,“那只是一种身体的需求,不管那些音乐家,诗人或小说家想把它形容成什么,那只是一种简单的需求而已,而且恰好是我最喜欢的打发时间的方法。”

“那随您的便吧,”她气冲冲地说道,“只要不在这间房子里。”

他给了她一个坏笑,仿佛要故意惹她更气恼,“我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