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走近霍丽的房间,扎克瑞用右手两个指节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音,他叹了口气,以为她已经卸妆上床了。今晚她一定再也不想见他了,这是自然而然的。他一直在心里痛骂他自己,为什么就不能闭上他那见鬼的嘴巴?尽管没有哪家上等的女人会和他正式地交往,可他对付女人还是很有一套的,他也当然知道这样贬低霍丽的衣着是个怎样严重的后果。现在,她可能正躲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哭,气愤交集到根本不会考虑再去参加什么舞——
门,轻轻地开了,扎克瑞正准备再敲一次门的手于是悬在了半空。霍丽站在门边,一个人,穿着那件如流火般灿烂的晚礼服。
扎克瑞不得不用手抓住门框以防跌倒。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走,贪婪地吸取着每一个细节:她雪白的胸在绸衣下笔挺高耸……她颈骨那优美的曲线……她柔润的颈窝,看得他快要流口水了。这件裙袍设计简洁高雅大方,衬着霍丽那雪白的肌肤却充满了诱惑,使得他几乎不能自持。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如此美丽,如此地打动他的心。他体内的寒冰一下子就被融化了,同时他感到一阵难以控制的欲求,仿佛是个玻璃瓶从骤冷被移到骤热,几乎就要爆炸开了。
他看着她丝绒般褐色的眼睛,这一次,她的心事无法揣摩。她看起来很友好很热情,可她开口说话时口气却是冷冰冰的。
“这样您满意吗,布鲁森先生?”
他没法开口,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么说,她还在生他的气,他愣呵呵地想着,到底她怎么会穿上这件衣服倒真是个谜。也许她猜到这会是她对他最有效的惩罚。他的全身都渴望着她,甚至于感到真实的痛感……尤其是他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他只想揽她入怀,触摸她,用他的手他的唇去感受她柔滑的肌肤,将他的头埋进她的胸前。他只想立刻就将她据为已有,只要她允许,他将极尽所能,崇拜她取悦她,以他的方式。
霍丽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请进来吧,”她做了邀请的手势,“您的头发有点儿乱了,让我帮您整理一下再走吧。”
扎克瑞慢慢地走了进去,她过去从来没有邀请他进过自己的房间——他知道得很清楚,这是不对的,不合礼数的,不过今天晚上反正已经是乱得一塌糊涂了。他尾随着她窸窣作响的裙裾走进了这个香气扑鼻的房间,他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儿,让他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来道歉的。“霍丽夫人,”他开了个头却又顿住了,只好清了清嗓子,呑呑吐吐地开口道,“我和您在楼下说的那些话……我不应该……我很后悔……”
“您是确实应该后悔。”霍丽语气刻薄。“您一贯傲慢自大,我只是不懂我为什么会对于您这样的言行感到惊讶。”
通常对于这样的评论,扎克瑞一定会以调侃的语气反唇相讥,可此时,他却只谦恭地点了点头,她衣裾生风,步履轻盈,令他如坠五里雾中。
“请坐下来,”霍丽说着指给他一张梳妆台前的小椅子,她自己则拿起一把银背的梳子来,“您站着的话我可够不着您。”
他听话地坐了下去,令得那张小椅子在他的体重下咯吱作响。很不幸的是,此时他的视线便正好对着她的前胸,他合起眼睛来,不敢正视那高耸的双峰,可他的脑子里却只反反复复地想着它。她,近在咫尺,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拥有她,将他的头埋入她柔软的前胸。他开始流汗了,他现在在发烧,为她而烧,她每讲一句话,他都感到她甜美的语声好象从他的后颈直贯到腹股沟。
“我也很后悔,”霍丽轻轻地说道,“就是我说您……您不明白什么是爱……我不该那么说的。我气极了才那样讲的。我毫不怀疑总有一天您会对某个女人倾心,尽管我想象不出那会是谁。”
你,他忍受着渴望的痛苦想着,就是你。难道她看不出来吗?又或者她以为自己只是他猎艳的一个目标而已,和其他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紧张的静默中,扎克瑞睁开眼睛看见霍丽拿起一个玻璃瓶子向手心里倒了一点儿液体。“那是什么?”他问。
“润发油。”
“我不喜欢润发油,”他说道。
“知道,我注意到了。”她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边说边将手中的液体均匀地揉开来,“我就只用一点点,您总不能去参加一个这样正式的舞会,而让您的头发垂到前额上来。”
他于是顺从地任由她摆布,感到她的手梳理着他的头发,将那些不听话的发缕理顺。“您家里人的头发都是这样的,”霍丽现在的话语中带着笑意,“每一根都倔强不听话的,我们刚刚用了一整排的发夹才让伊丽莎白的头发平服下来。”
又惊又喜的,扎克瑞简直讲不出话来,她的手轻柔地抚弄着他的头发,直惹得他心痒难禁。她将他的头发梳理了一番,奇迹般地将它们梳理顺了。“嗯,”霍丽满意地看了看,“现在看起来很绅士了。”
“您以前也这样给他梳头吗?”扎克瑞听见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给乔治?”
霍丽静了下来,他们目光交接的时候,他看到她眼中的惊愕表情,然后,她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过,我想乔治是从来不会有一丝头发乱掉的时候的。”
当然,扎克瑞想,完美如乔治泰勒,他当然也拥有绅士般完美的头发。他勉强自己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以他的外套掩饰着出丑的地方,然后等着霍丽洗掉手上残留的润发油,带上一副雪白的过肘的手套。她的手臂光滑圆润,毫无瑕疵,让人看了真忍不住想轻轻地咬上一口。
他不懂这是不是已婚男人们做的事情,在舞会之夜的前夕,看着自己的妻子梳妆打扮。这一幕如此的舒适温馨,令他心向往之。
突然间他听到一声惊叹,循声望去,他看见霍丽的贴身女佣站在门边,两只蓝眼睛瞪得象铜铃,一只鲜艳的玖瑰从她的手里滑落到地毯上,“哦,我不知道……”
“进来,玛沃德,”霍丽平静地说,好象扎克瑞在她的房间里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回过神的女仆于是拾起那朵玖瑰,把它递给自己的女主人。她们商量了一下,然后那使女便熟练地将芬芳的花朵别到了霍丽的发髻上。霍丽很满意地又照了照镜子,便转向扎克瑞。
“我们可以走了吗,布鲁森先生?”
他喜忧参半地和她一起离开了房间,仍然和他内心疯狂的欲望作着挣扎,特别是因为她带着手套的手挽着他的胳膊,她的裙裾绊着他的腿。她不是风月场中的女人,对于男人根本没有多少经验或手段。可他对她的渴望强烈过任何其他女人,如果拥有她只是一个金钱问题,那他宁愿出够买一个国家的价钱。
很不幸的是,问题绝不是花钱那么简单。他永远都不可能给她那份她应有的优雅的上流生活,就象过去她和乔治共同拥有的生活。即使某种奇迹发生,她居然接受了他,他也终将令她失望,憎恨。她会发现他粗俗讨厌,她会找借口不再让他接近。不管是怎样的喜剧开头,最终都必将是悲剧收场。就象他母亲很明智地指出的,名马不可能配驴子。他最好还是有自知之明,省省力气,把精力放在其他有可能的女人身上。
只要他能做到这一点。
止住正走下楼梯的霍丽,扎克瑞自己抢下了两级,回过头来平视着霍丽的眼睛。“夫人,”他很郑重地说道,“我说的那些关于您服丧的话……我很抱歉,我没有权利讲那样的话,”他停下来,很尴尬地咽下一口气,“您原谅我了吗?”
霍丽笑靥如花地望着他,“还没有。”
她的眼神很调皮,几乎带着点调情的样子,扎克瑞忽然有点儿欣喜地意识到她在捉弄他,她刁蛮可爱的样子令他暗使出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才不会当时当地就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忘情一吻。“那么我该为您做点儿什么呢?”他语气轻柔,他们互相对视微笑着,这真是他生命中最奇妙是美好的一刻。
“等我想到了,我自会和您讲的,布鲁森先生。”她走下梯级,再一次挽起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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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她的被保护人在普利蒙斯舞会上受到如此热烈的关注,霍丽只有私下里表示吃惊。她无比兴奋地注视着他们的成功,看着他们与其他人的交流、融和。她的社交训练使得他们与贵族们的沟通更有自信,而贵族们也完全被他们打动了。“那是布鲁森先生,”她听到一位老夫人对另一位说道,“看起来比以前强多了。他现在可是炙手可热,我以前可没发现他的礼貌可以与他的成功相提并论。”
“您的意思不会是说,您会考虑他和您的女儿吧?”她的同伴很吃惊地回答,“毕竟,他还是个平民。”
“我当然会的。”接上来的是一句断然的回答,“他很显然已经在礼节社交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有了不小的改进了。而且,他这个人可能是平常了一点,可他的钱可不平常呵。”
“那是,那是。”另一位夫人随声附和着,她们望着远处的布鲁森,仿佛士兵在瞄着靶子。
布鲁森混到人群中去的时候,霍丽则一直陪伴着伊丽莎白和宝拉。舞蹈还没开始,伊丽莎白已至少被介绍给一打以上的年青人,这些人都被她的美貌所打动,抢着要与她结识。她的跳舞卡,夹在一只小银盒里,以一只粉红的缎结系在她的手腕上,已经几乎填满了,要不是霍丽提醒她要留出几个空来。“你时不时的会想要休息一下,”霍丽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另外,你也许会遇上哪位先生,是你特别想要和他跳场舞的。”
伊丽莎白听话的点了点头,对于当前的情形已经有点眼花缭乱了。普利蒙斯家庞大的会客厅里此时有不下三百个客人,而其两翼的小客厅、画室里还大概有两百多人。这所建筑是叫做普利蒙斯堡,庭院里有许多大理石的石刻雕塑,掩映在美丽的果树和珍稀的花朵之间。这所宅院的历史悠久,过去曾是一座防御用的城堡,如今被改建成一座庞大舒适豪华的府邸。舞厅里,客人们浴在天花板的水晶灯灯光和大理石壁炉里的火光的双重照耀下,身上价值连城的珠宝熠熠放光,一些老夫人和面带紧张的刚刚出来社交的年青女孩子坐在包丝绒的家俱后面,还有好多多日未见的朋友,站在那些价值不菲的法兰德斯绣帷前兴奋地交谈。
霍丽很愉快地重温着这种舞会中特有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的味道,有打过蜡和牛奶洗过的地板的味道,人们身上香水的味道,点燃的蜡烛的蜂蜡的味道。她有整整三年没有出来社交了,几乎已经忘记了这种味道,如今再闻到它,令她回忆起她和乔治一起渡过的无数欢乐美好的时光。
“这简直象做梦,”伊丽莎白轻声说道,刚刚又有一个年青人走向她,自我介绍后请求可以和她跳一场舞。“这舞会棒极了……每个人对我都这么好,我简直不能想象有这么多的人掂记着扎克的财产。”
“你以为他们要和你跳舞,逗你开心,都是为了你哥哥的钱吗?”霍丽笑问。
“那当然。”
“刚才那几位根本算不上穷。好象沃里奇爵爷,还有那位和气的白克汉先生,都是出身显赫,身家不凡。”
“那他们为什么要请我跳舞?”伊丽莎白疑惑不解。
“也许是因为你聪明美丽,生气勃勃。”霍丽笑着看那女孩不信地翻了翻眼睛。
又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这一次是个熟人。那是霍丽的表弟,杰森索默尔先生,那位每周都来探访扎克瑞,与他讨论那座新的别墅的建筑方案的建筑师。他每次来访,伊丽莎白也经常到场,并时不时冒冒失失地向索默尔提出一些问题,惹得也他时时反唇相讥。霍丽很得趣地看着这一对年青人斗嘴,她私下里以为这是他们相互吸引的结果。她不知道布鲁森会不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她还没有和他提起过这个话题。
布鲁森很欣赏索默尔的建筑天才,可对于他个人却从来没有任何评论。杰森索默尔会是受布鲁森欢迎的妹夫吗?霍丽倒是看不出他反对的理由。杰森英俊而有才能,家世也很可观。当然,他现在还没积累起足够的财富,不过以他的才能,这将只是个时间问题。
杰森很礼貌地向霍丽、伊丽莎白和宝拉鞠躬行礼,眼睛却只注目在伊丽莎白那忽然变得通红的脸上。他穿着黑色的礼服,显得更为高大英俊,瘦长的身材举止优雅,栗色的头发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尽管他绿色的眼睛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霍丽却注意到,当他望着伊丽莎白的时候,面颊和鼻梁上的一点点润红。他喜欢这个女孩子!霍丽想着,转身去看宝拉,想知道她是否也看出来了,宝拉轻轻地还以一笑。
“布鲁森小姐,”杰森带着漫不在乎的口气向伊丽莎白发问,“您今晚过得还好吗?”
伊丽莎白把玩着手里银色的跳舞卡,又做了个样子整理了一下手腕上的缎结,“很好,索默尔先生。”
她低着头,杰森便望着她那黝黑光滑梳理整齐的卷发,他的嗓音有点儿哑,“我想我该现在来见您,不然您的跳舞卡就要填满了,——还是,我已经来晚了?”
“嗯……让我看看……”伊丽莎白翻看着那张卡,故意装腔作势地拖延着时间。霍丽强忍住笑,知道那女孩已经听从了她的建议,留了几个位置,特为眼前这样的情况。“我想,我可以帮您挤出个位置来。”伊丽莎白若有所思地抿着嘴,“也许,第二个华尔兹?”
“那就第二个华尔兹说定了,”他说,“我很好奇,想知道您跳舞的技术比起您的建筑品味是不是要高一些。”
听了这句讽刺的话伊丽莎白转向霍丽,带着副无辜好奇的表情。“这算是幽默机智吗,夫人,还是他该省点力气一会儿再用?”
“我想,”霍丽笑笑说,“索默尔先生想要给你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一点不假,”伊丽莎白转回杰森,“您这个花招是不是可以取悦好多女孩子呢,索默尔先生?”
“我根本也没想要取悦很多女孩子,”他绽开一个微笑,“事实上,只有一个。”
霍丽笑望着伊丽莎白,很显然她正想着的是,杰森想要取悦的人是不是她自己。
杰森转向宝拉,询问她是否需要他效劳,去取些点心来。宝拉只羞涩地笑了笑,于是他勇敢地转向伊丽莎白,“布鲁森小姐,我可不可以陪您到点心桌边,去喝一杯潘趣酒呢?舞蹈就快要开始了。”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挽起他的胳膊,她紧张跳动的脉搏依稀可见。
这一对儿走开了,霍丽却还意犹未尽地想着他们。他们是十分般配的一对,两个人都俊俏高大瘦削。杰森年青有为,成熟自信,应该是伊丽莎白的最佳选择。那女孩需要有人追有人宠,令她身不由己,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从幼年起就笼罩着她的愤世嫉俗和自卑心理,只有这样,她才能享受一个男人的真正的爱。
“看看他们,”霍丽向宝拉说,“好漂亮的一对儿,不是吗?”
宝拉既忧且喜,“夫人,您真的觉得那样好的男人会想要娶丽齐这样的女孩吗?”
“我希望——不,我拭目以待——任何一个有头脑的男人都会考虑象伊丽莎白这样特别的女孩,而我的表弟,他不是个傻瓜。”
普利蒙斯夫人,一个胖乎乎和颜悦色的的女人,走向她们并喊着,“我亲爱的布鲁森夫人,”她边说边挽起宝拉的胳膊并热情地拍着她,“我可不想打扰您和霍丽夫人,可我只想占用您一小会儿的时间,我有好几个朋友想要介绍给您,然后嘛,我们再去用点儿点心。舞会可是件累人的事情,不吃点儿东西我可吃不消了。”
“霍兰蒂夫人,”宝拉被人家拖着走,只能无助地扭回头来,“您不介意吧……?”
“去吧,”霍丽鼓励地一笑,“我会在这里看着伊丽莎白,等她回来。”心底里她很感激普利蒙斯夫人,她曾私下恳求普利蒙斯夫人,介绍几位有可能与宝拉谈得来的夫人。“布鲁森夫人很害羞,”她说,“可她是最温和的女人,有见识,心地善良……您要是能带她走一圈就会知道。”她的请求无疑打动了普利蒙斯夫人的心,况且,要取悦扎克瑞布鲁森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会是比善待他的母亲更好的办法呢?
一看到霍丽身边无人,立刻就有三个男人从不同的方向向她走近。她身上那条酒红色的裙子招惹了好多男人的眼风。“不必了,谢谢,”对于跳舞的邀请,她一次次地谢绝,并且展示她带着手套的手腕,上面并没有跳舞卡,“我今天晚上不跳舞……很感谢您的邀请……我真的很荣幸,可是不行……”可不论她怎样拒绝,那些男人却并不离开。又有两个人加入进来,一个为她取来了一小杯潘趣酒,另一个则托着小盘子,里面盛着一块小小的三明治。于是这场争讨她欢心的竞争进一步升级,男人们推推搡搡地,只为能站得离她更近一点儿。
霍丽从一开始的吃惊变得有点儿害怕了,她以前从没有被男人这样的包围过。未婚的时候,穿着白裙子的她总是在她保护人的监督下,小心翼翼地和男人打交道,嫁了以后,保护人则变成了她的丈夫。如今她一袭红衣在身——再加上她住在布鲁森家里的种种流言蜚语——她对于男人有了一种强烈的吸引力。
只有一个男人对付得了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突然间,扎克瑞布鲁森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看起来格外的魁梧高大,怒气冲冲,如今他站在男人群中,霍丽感觉他就象站在绵羊群中的恶狼,可以轻易地将他们吓退。她不由自主地一阵兴奋,他一把拉起她的胳膊,将她拖得远离人群。“夫人,”他仍然气冲冲地打量着那帮人,“请借一步说话。”
“当然可以。”霍丽随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终于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一群走狗,”布鲁森说道,“别人都说我不是绅士,可至少我不会在公众场合对个女人垂涎三尺的。”
“我想您是有点夸张了,布鲁森先生,我可没看见谁垂涎三尺。”
“还有那个王八蛋霍由比盯着您的那副模样,”布鲁森气愤地继续说下去,“我敢打赌他扭着脖子是想看您衣服下面。”
“请注意您的语言,布鲁森先生,”霍丽很严肃地说道,心里却是一肚子好笑,难道他是在嫉妒吗?她也知道自己不该为这样的事情而高兴。“而且我应该不必提醒您,我只所以穿这件衣服完全是您的错。”
这时楼上边厢里的乐师们开始演奏,轻松活泼的音乐充满了整个房间,“舞蹈马上就要开始了,”霍丽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您有没有在哪个女孩子的跳舞卡上留名字啊?”
“还没有。”
“那您可得赶快了,我可以帮您推荐几位:欧琴妮克莱登小姐,当然了,还有简科克比小姐,还有那边那位——乔治亚娜布莱登小姐,她是一位公爵的女儿。”
“我需要介绍人吗?”
“在公众舞会上,是的,可今天是私人舞会,而您能被邀请就说明您的地位举足轻重,记得谈话的时候不要太严肃也不要太琐碎,谈论艺术,或者是您喜欢的杂志。”
“可我从不读杂志的。”
“那就谈论您仰慕的社会名人,或是您感兴趣的社会问题——哦,您最擅长这样的谈话了,您和我一向都天马行空无话不谈的。”
“那不一样,”布鲁森带着明显的挑剔神情审视着那些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子们,“您是个女人。”
霍丽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您以为她们是什么,如果她们不是女人?”
“我要能知道可真见了鬼了。”
“不要赌咒,对这些女孩子一句粗话都不能讲,好了,您现在就去请其中的某一位跳舞。还有,别忘了,一位真正的绅士不光要逢迎最受欢迎的女孩子,还要赏光给那些坐在角落里没人抬举的小姐们。”
望着坐在墙角上那一排阴郁的壁花们,扎克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搞不懂,他居然一度相信这会是个好主意,娶一个未出闺门的黄花少女,再慢慢地灌输给她他自己的兴趣。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奖杯,一个上流社会的高贵血统,以提高他这个平民的威望而已。可现在,一想到要和这些名门之秀中的一个共渡余生,却不知为何令他感到枯燥无比。“她们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他说。
“她们不一样,”霍丽反驳道,“我记得很清楚女孩子到了适婚年龄是个怎样的情形,那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你未来的丈夫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停下来轻轻拉了下他的胳膊,“看那儿,看后排坐的那位小姐,褐色头发,裙子上带蓝花边,很漂亮的那位小姐,那是爱丽丝沃尼尔小姐,——我和她们家很熟,只要她和她的几位姐姐没什么大的不同,她就会是个很可爱的妻子。”
“那她怎么还会坐着?”他黑着脸问。
“她们家有六个女儿,嫁资什么的是谈不上的,这就使得好些人望而怯步了……可这对您却不是个问题。”霍丽于是在他的后背上推了一把,“去请她跳舞吧。”
他还不动身,“那您干什么?”
“我看见您的妹妹去了放点心的房间了,您的母亲也会去那儿,我可以在那儿和她们会合,好了,走吧!”
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走开了,好象一只不情愿的猫,被赶出家门去抓老鼠。
看到霍丽再一次无人陪伴,有几个男人又开始向她走近,不想再次被包围,霍丽决定撤退。装作没有看见向她走来的人们,她从人群中穿梭着向舞厅的入口处走去,她希望可以在那儿躲进一个僻静的画室或小客厅。她过于关注于她的撤离,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前面,她一下子撞上了一个男人强壮的身体,她惊呼一声,一双带手套的手立刻拉住了她的手肘,令她站直了。
“我很抱歉,”霍丽连忙道歉,同时抬眼来看她面前的人,“我走的有点儿太快了,请原谅,我应该……”她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她这时才看清楚自己撞到的是什么人。
“瓦尔登,”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站在她面前的是瓦尔登布雷克,瑞文黑尔子爵,一时间过去的回忆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的喉头发紧,屏着气说不出话来。她有三年没见过他了,自从葬礼以后。他看起来老了一点儿,更严肃了,眼角多了几条以前没有的皱纹,可他也更有魅力了,坎坷的阅历使得他有了一种成熟的气质,为他原有的单纯的英俊增色不少。
他麦色的头发剪得和以前一样,灰色的眼睛就象她记得的,既冷静又敏锐,笑起来的时候,他的目光温暖如水,“霍兰蒂夫人。”他轻轻地说。
无数的回忆将他们联系在一起,有多少个夏日的午后他们三个人一起渡过,有多少个舞会他们一起参加?霍丽还清楚地记得乔治曾玩笑似的帮瓦尔登出主意,要娶什么样的女孩为妻……还有乔治和瓦尔登一起去看拳击,回来时醉得象两只鹦鹉……还有那不幸的夜晚,她告诉瓦尔登乔治发了伤寒,瓦尔登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很得力的帮手。那两个男人亲密得好象亲兄弟一样,以至于霍丽也一直把瓦尔登当家人一样。现在瓦尔登就站在这里,在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重又站在她面前,带回了那一段甜蜜的令人陶醉的旧日时光,仿佛乔治还活着,霍丽几乎可以看见乔治就站在他身后,带着一句准备好的玩笑和一个微笑。可是,当然了,乔治不在那儿,此时此地,只有她和瓦尔登。
“我今晚会来的唯一原因就是普利蒙斯夫人告诉我你会来。”瑞文黑尔静静地说。
“这么久了,我——”霍丽顿住了,他们的目光一接触,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她想要和他谈谈乔治,还有几年来他们各自的遭遇。
瑞文黑尔微笑着,露出他雪白的牙齿,“跟我来。”
她的手很自然地滑到他的腋下,不加思索地跟随着他,仿佛是个梦游人。瑞文黑尔默默地领着她走过舞厅,穿过前门口侧面一排排的法式房门,来到了庭院中,空气中充满着果木和花朵的清香,户外的灯上都饰以花球和丝带,灯光映照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和越来越黑的天空。两个人都想找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好好谈一谈,于是继续向深处走,走进房后的一个大花园里,他们在树篱后面发现了一圈小石凳,便一起坐了下来。
霍丽望着暗夜中瑞文黑尔的脸上挂着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立刻明白他一定有着同她一样的感受,既有点尴尬,又很急切,两个老朋友急着要重温他们的友谊。他看起来那么亲切,那么熟悉,她忽然间很想拥抱他,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那是他眼里的表情,好象是不安……焦燥……羞愧,他伸手想要握握她带着手套的手,可中途又抽了回去,改放在膝盖上。
“霍兰蒂,”他上下打量着她,“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她也审视着瑞文黑尔,他看起来真是老了许多,帅气中带着历经痛苦的沧桑,他仿佛已失去了过去那份生与俱来的自信,而这样的他却似乎更有魅力。
“露丝好吗?”他问。
“快乐,美丽,聪明……哦,瓦尔登,我多想乔治能看到她啊!”
瑞文黑尔好象不知该如何作答,只盯着花园深处的某个角落,他的喉头一定在痛,因为他不停地咽着口水。
“瓦尔登,”霍丽停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你还会经常想念乔治吗?”
他点头,自嘲地笑着,“时间并没有磨灭我的记忆,象其他人告诉我的那样,是的,我还是会经常想到他,在他之前,我从没有体会过失去至亲的亲人的痛苦。”
霍丽完全理解他的感受。她也是一样,生活曾经是那样几近于完美。作为一个年青的女人,失去和痛苦与她完全扯不上干系,她一直都以为生活就应该永远这样过下去的,幼稚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心爱的人会被命运夺走。
“从我们小时候起,每个人都以为乔治是调皮鬼,而我是听话的那一个。”瑞文黑尔继续说道,“可那只是表面上的。事实是,乔治才是真正领舵的人。他有幽默感,和极强的正直心。我自己的父亲,是个酒鬼和伪君子,你也知道,我的那几个弟弟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在学校里交到的朋友也全都是一些纨绔子弟和酒囊饭桶,乔治是我唯一佩服过的人。”
心中充满着思念,霍丽拉起他的手,握得紧紧的,“是的,”她带着温存的自豪感,“他是个好人。”
“他去世以后,我简直不知所措,我试过很多方法来减轻我的痛苦,可都没用。”他自责地抿着嘴角,“我开始喝酒,不停地喝,我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了。我去大陆消磨一段时间,想要让自己散散心。可是,我在那里变得更糟,我做过的好多事情是我以前想都不会想的。如果过去的三年里,你见到我,一定都认不出我来。我在外面呆得越久,就越没脸回来见你,我抛弃了你,在我向乔治发誓之后……”
霍丽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压到他的嘴上,阻止他再说下去,“你没有什么能为我做的,我自己需要时间去面对悲伤。”她亲切地望着他,几乎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什么出格越轨的事情,瑞文黑尔过去一向循规蹈矩,他不酗酒,不乱搞女人,不赌博,不打架,她不知道过去的三年里他做了什么,而且这也并不重要。
她现在明白了悲伤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当她把自己完全闭塞起来,独自沉浸于痛苦之中的时候,瑞文黑尔却在放纵自己,排解悲痛。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回来了,再一次见到他,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她问,“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已经从大陆回来了。”
瑞文黑尔惭愧地一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履行我在朋友临终时许下的诺言,如果现在还无所行动的话,那我简直无地自容。我想我应该先从请求你的宽恕开始。”
“没有什么好宽恕的。”她简洁地说道。
他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从头到脚的淑女,是吗?”
“恐怕已经不是你以前知道的那个淑女了。”霍丽话外有音。
瑞文黑尔更专注地望着她,“霍兰蒂,我听说你在为扎克瑞布鲁森做事。”
“是,我现在是布鲁森先生和他家人的社交指导。”
“这是我的错,”瑞文黑尔显然不能把这当成是好消息,“如果我早点履行诺言,你就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不,瓦尔登,”霍丽立刻回答他,“这其实是一段很有意义的经历,”她斟酌着字句,想着她该怎样解释她和布鲁森家人的关系。“我很高兴能认识布鲁森一家人,他们也教了我很多东西,可这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解释得清楚的。”
“你生来不是替人家做事的,”瑞文黑尔一语中的,“你知道乔治会怎么想。”
“我知道得很清楚乔治希望我过怎样的生活,可是,瓦尔登——”
“有些事情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霍兰蒂。现在时间场合都不合适,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那天我们许给乔治的诺言,——你还会考虑吗?”
霍丽一时间无法作答,她为命运如此倒错的安排而不知所措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轻松和麻木感交织在一起,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她要做的就是只是顺从,“是的,”她轻声说道,“我当然还会考虑,可是如果你不想再有这个负担——”
“那我就知道该怎样做了。”他意志坚决地望着她,“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他们沉默地坐在一起,不再需要任何言语。在他们的世界的,幸福有时也包含着这样一种含义——诚实守信,一个人履行义务的时候可能会痛苦难过,可那颗正直诚实的良心会给他们最好的奖赏。
“那我们以后再谈吧,”霍丽终于再次开口,“你可以到布鲁森家里来看我。”
“要我带你回舞厅吗?”
她立刻摇了摇头,“你不介意的话,请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有些事情我要好好想一想。”看着他眼里的反对表情,她笑着安慰他,“放心吧,没有人会到这里和我搭讪,我不过是那宅子里飞出的一颗小石子,去吧,瓦尔登。”
他只好点头,拿起她带手套的手,印了一个吻在上面,然后离开了。霍丽等他走远了,才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 一想到要履行对乔治的诺言,她竟是如此的迷惑和难过。“亲爱的,”她合上眼睛,“你始终都知道怎样是为我好,我对你的信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你让我们做的事情也一定是对的。可如果你现在能给我一点点启示,说明那还是你期望的,那我将无恨无悔,遵照你的意志去生活。我知道的,我不该把这当做一种牺牲,可是——”
她的思绪忽然间被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了。
“见了鬼的您在这儿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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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从头到脚,以竞争为天性的大男人,扎克瑞以前也体会过嫉妒的滋味。可却从来不象这次。不单只是嫉妒,还有愤怒和惊恐交集在一起。他不是个傻瓜,他看见霍丽在舞厅里与瑞文黑尔相遇时的目光,一切都是不言而喻的。他们门当户对,享有一段不包括他的过去,他们之间有感情,有美好的回忆,他们彼此了解,互相安慰。突然间扎克瑞觉得自己恨瑞文黑尔入骨,瑞文黑尔拥有他所没有的一切,……他将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一切。
假以时光倒流到那个男人可以以体力夺得他想要的一切的原始时代,事实上,这也就是那些贵族的先祖们获得资本的方式。如今,时光淡化了他们先祖留下来的征战厮杀的血液,代代相传的特权和优越生活使得他们柔化了,温驯了,文明了。而现在这些饱食终日的贵族们,却会嘲笑那此使蛮动粗的人为野蛮人,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先祖是如何成功的。
这便是他的问题,扎克瑞意识到。他很不幸地晚生了几个世纪。此时他辛辛苦苦地努力在这个不欢迎他的上流社会钻营,而以他的实力,他却尽可以如那些贵族的前辈一样在征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扎克瑞眼见着霍丽他们俩人离开了舞厅,她的小手挽着瑞文黑尔的手臂,他几乎要使出全身的气力来使自己保持镇定,他几乎发抖才控制住那股将霍丽一把夺走的强盗般的冲动。
一时间,理智跳出来提醒他,还是由着霍丽去吧。她从来也未曾属于过他。她应该有权为自己的命运做决定,完全自主地做决定,让她安静地生活吧。
我会那样做才叫见鬼!他愤愤地想着。他于是蹑足潜踪地跟踪着那俩个,小心地避开其他人。现在他看见霍丽一个人坐在花园里,脸上一副做梦般的表情,他恨不能冲上去狠命地摇醒她,令她的秀发垂落,令她的牙齿打战。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您不是应该帮着丽齐交际,帮我挑选舞伴吗?怎么坐在花园里和瑞文黑尔抛媚眼儿?”
“我可没有抛什么媚眼儿,”霍丽愤怒地回答,“我只是在想乔治的事,还有……哦,我该回去看看伊丽莎白了——”
“等等,您先得向我解释一下瑞文黑尔是怎么回事?”
她苍白的小脸上带着矛盾的神情,“那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
“那就长话短说,”他酸溜溜地命令道。
“我们以后再说这件事吧——”
“就现在,”她刚一站起身来,他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死死地盯着她月光下的脸。
“您没必要这么不高兴。”霍丽对他的粗鲁动作有点生气。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意识到将她抓得太紧,扎克瑞一下子松开了手,“告诉我您和瑞文黑尔都见鬼地说了些什么?”
尽管他那一抓不可能弄痛她,她还是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臂,“好吧,那是关于一个誓言,那是我认识您以前的事情了。”
“继续,”他催促着。
“乔治过世的那一天,他表示他很担心我和露丝的将来,他知道他身后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财产,尽管他的家人答应照顾我们,可他还是很不放心。我怎么说都不能安慰他,他不停地说露丝需要一个父亲的保护,而我……哦,亲爱的……”伤心的回忆使得她哽咽难言,她坐回到长凳上,用她的手套擦去眼中的泪水。
扎克瑞嘟嘟喃喃地翻遍他的口袋,想要找出一块手绢来。他找到一块怀表,一双备用的手套,一团皱巴巴的钱,一个金烟盒,还有一小段铅笔,可手绢却无影无踪。霍丽也猜出了他在找什么,禁不住破啼为笑,“我告诉过您,一定要带一条手绢的。”
“我不知道我把它放哪儿了,”他递给她一只手套,“用这个好了。”
她便用它擦干了眼泪,而他,不请自到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望着她垂下的头,“继续呵,告诉我乔治说了什么。”
霍丽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不放心我,……怕我会孤独,说我会需要一个男人当家作主,……他怕我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或判断,会被人家占便宜……于是他就要求瓦尔登……哦,就是瑞文黑尔,他信任他高过其他任何人,信任他的判断力和人品,瑞文黑尔表面看起来有点冷,可实际上他是个好人,很公正宽厚——”
“您替瑞文黑尔歌功颂德得够了,”新一轮嫉妒的怒火在袭击他,“还是说乔治到底要怎样吧?”
“他,”霍丽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声,仿佛话难出口,“他让我们结婚。”
扎克瑞怀疑自己听错了,两人沉默了一阵,霍丽不敢看他。
“我并不想成为瑞文黑尔的负担,”她终于又开口说下去,“可他却保证说,他也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合理,这是他的荣幸。这样既可以永远怀念乔治,又可以保证我们三个人的幸福,——我,露丝和他自己。”
“我从没听过比这更愚蠢的安排,”扎克瑞低吼着,立刻改变了他对乔治泰勒既有的看法,“很显然你们后来都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取消了这个决定,这是明智之举。”
“嗯,我们还并没有取消这个决定。”
“什么?”扎克瑞忍不住托起她的下巴,仰起她的脸来,她的泪水干了,月光下她的脸还有点湿润,她目光如水。“您在说什么,没取消?别对我说您现在还会考虑执行这样一个愚不可及的主意。”
“布鲁森先生——”她很不自在地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似乎很惊异于他的反应,她将那只用过的手套还给他,他机械地揣进了口袋,“我们还是先回舞会吧,以后再找时间谈论这个话题——”
“见鬼的舞会!我们现在就得谈论这个话题。”
“请不要对我大声嚷嚷,布鲁森先生,”她站了起来,抖了抖她的红裙子,整理一下她的胸衣,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她雪白如珍珠般的皮肤,并羞答答地在她胸前的优美曲线间留下一道柔和的阴影。她如此美丽,如此动人,扎克瑞不得不握紧双拳,才不至于一下将她抱入怀中。他也站起身来,一步便跨过了长凳,他愤怒同时又难以抑制身体的兴奋,——这是一种小说中才会有的感受,这也绝不是一种舒服的感受。
“很明显瑞文黑尔并不那么情愿这件婚事,象他嘴上说的那样,”他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乔治去世整整三年了,还没有举行婚礼,这就是很明显的不情愿的表示。”
“我也这么想过,”霍丽承认,“可今晚我和他谈过话,瓦尔登说他花那么多时间只是要好好整理一下他的思想,他还是要完成乔治的遗愿的。”
“他当然想了,”扎克瑞悻悻地嚷道,“尤其是见了您穿着这件红衣服的模样。”
霍丽瞪大了眼睛,两颊气得泛起了红润,“您这么讲我很不爱听,瓦尔登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吗?”扎克瑞觉得自己正在恶狠狠地冷笑着,“我可以向您保证,夫人,今天晚上所有的男人,包括那个瑞文黑尔,没有一个不想钻到您裙子底下的。他想要您跟诚实守信什么的根本扯不上关系。”
被他这样的粗话所震惊,霍丽走到长凳边瞪视着他,扭着她带手套的手指,仿佛她忍不住要打他一耳光。“我们是在谈论瑞文黑尔还是您自己?”话一出口她也被自己吓到,捂着她的嘴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我们总算是上了正题了。”他放慢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是的,霍丽夫人……这根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想您,我要您,我理解您……我爱慕您,这话我可从来没对任何其他女人说过。”
惊呆了的霍丽转身向花园深处的角落走去,显然不希望任何人看见或听见他们的谈话。很好,扎克瑞恶毒地想着,再也不能自持任何的理智。他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您根本不理解我,”霍丽头也不回气喘吁吁地说道,“您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需要什么——”
“我比瑞文黑尔知您一千倍。”
她对此只能呲之以鼻,此时,他们走进了个陈列着雕塑品的小花园。“我知道瓦尔登有很多年了,布鲁森先生,我和您才只刚刚认识了四个半月。您凭什么会认为您知我更多呢?”
“凭这一件,您会在舞会上亲吻一个陌生人,两次。”
霍丽一下子停了下来,身体僵直笔挺地站着,“噢,”他听见她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来。
扎克瑞赶到她身边,等待她集聚所有的勇气来面对他。
“这么长时间了,”她的声音有点儿发抖,“您一直都知道我就是那个您吻过的女人,可您却什么都没说。”
“您也没有。”
霍丽转过身来,强迫自己直视着他的目光,脸蛋涨得通红,“我是希望您没有认出我来。”
“我到死都不会忘,抚摸您的感觉,您浑身的香味——”
“别说了,”霍丽惊惧地阻止他,“请别再说下去了……”
“从那时起,我就只想要您一个,再也不想其他人了。”
“任是哪个女人您都想要。”她喊着,开始战略性的撤退,她从他身旁走开,走向一个白色大理石的雕塑。
他追着她,“您以为我为什么会整夜呆在家里?我情愿坐在小客厅里听您读读诗,也不愿意去和伦敦最出名的妓女共渡一宵——”
“拜托,”她冷冷地接话,“您这些下流话还是省省吧。别的女人也许会欣赏您这下作风流的魅力,可我不稀罕。”
“可您也不是对我下作风流的魅力完全视而不见。”他说着,从后面追上她,抱住她的胳膊,“您望着我时的眼神,我碰到您您的反应,那都不是厌恶的表示。那天晚上在温室里,您回吻了我。”
“可我那时是全无提防,我被您吓呆了!”
“那如果现在我再吻您一次,”他低低地说道,“您将不会有反应?您是这样说的吧?”
他还是看不见她的脸,可他感到她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因为她意识到这是他的陷阱,“我保证,布鲁森先生,”她心虚地说道,“我不会有反应,现在,请让我——”
他一把将她转过来,抱紧她,低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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