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pril 8, 2012

It Can be Hard Keeping a Straight Face as a COURT REPORTER

These are from a book called Disorder in the American Courts and are things people actually said in court, word for word, taken down and now published by court reporters that had the torment of staying calm while these exchanges were actually taking place.

ATTORNEY: What was the first thing your husband said to you that morning?
WITNESS: He said, 'Where am I, Cathy?'
ATTORNEY: And why did that upset you?
WITNESS: My name is Su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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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ORNEY: This myasthenia gravis, does it affect your memory at all?
WITNESS: Yes.
ATTORNEY: And in what ways does it affect your memory?
WITNESS: I forget..
ATTORNEY: You forget? Can you give us an example of something you forg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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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ORNEY: Now doctor, isn't it true that when a person dies in his sleep, he doesn't know about it until the next morning?
WITNESS: Did you actually pass the bar ex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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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ORNEY: The youngest son, the 20-year-old, how old is he?
WITNESS: He's 20, much like your I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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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ORNEY: Were you present when your picture was taken?
WITNESS: Are you shitting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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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Favorite)
ATTORNEY: So the date of conception (of the baby) was August 8th?
WITNESS: Yes.
ATTORNEY: And what were you doing at that time?
WITNESS: Getting l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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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ther favorite)
ATTORNEY: She had three children, right?
WITNESS: Yes.
ATTORNEY: How many were boys?
WITNESS: None.
ATTORNEY: Were there any girls?
WITNESS: Your Honor, I think I need a different attorney. Can I get a new attor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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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ORNEY: How was your first marriage terminated?
WITNESS: By death.
ATTORNEY: And by whose death was it terminated?
WITNESS: Take a gu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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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ORNEY: Can you describe the individual?
WITNESS: He was about medium height and had a beard
ATTORNEY: Was this a male or a female?
WITNESS: Unless the Circus was in town I'm going with ma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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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ORNEY: Is your appearance here this morning pursuant to a deposition notice which I sent to your attorney?
WITNESS: No, this is how I dress when I go to 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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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ORNEY: Doctor, how many of your autopsies have you performed on dead people?
WITNESS: All of them... The live ones put up too much of a f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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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ORNEY: ALL your responses MUST be oral, OK? What school did you go to?
WITNESS: Or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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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ORNEY: Do you recall the time that you examined the body?
WITNESS: The autopsy started around 8:30 PM
ATTORNEY: And Mr. Denton was dead at the time?
WITNESS: If not, he was by the time I finish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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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 last:
(Well OK, this is the best)
ATTORNEY: Doctor, before you performed the autopsy, did you check for a pulse?
WITNESS: No.
ATTORNEY: Did you check for blood pressure?
WITNESS: No.
ATTORNEY: Did you check for breathing?
WITNESS: No.
ATTORNEY: So, then it is possible that the patient was alive when you began the autopsy?
WITNESS: No.
ATTORNEY: How can you be so sure, Doctor?
WITNESS: Because his brain was sitting on my desk in a jar.
ATTORNEY: I see, but could the patient have still been alive, nevertheless?
WITNESS: Yes, it is possible that he could have been alive and practicing law.

Tuesday, March 27, 2012

伦敦梦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霍丽惊叫了一声,便僵直不动了,仿佛被一阵电流击中。布鲁森吻着她,就象她还记得的,和上次一样。他如饥似渴地吻着她,令她根本无法毫无反应。夜色将他们笼罩,大理石的雕像好象是哨兵静静地守护着他们,不受任何侵扰。布鲁森低着头,他的舌尖不停地向她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她的整个身体都似乎被点燃了,她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她将手伸进了他的外套,触摸着他滚烫的身体,嗅着他温暖的男性的气息,那是最醉人的气息——带咸味的皮肤的味道,香水和烟草混合的气息,她于是有了强烈的反应,她躲开他的唇,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胸前,她气喘吁吁地,两只手紧紧抱着他的腰。

“霍丽,”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象她一样打着颤,“天呵,霍丽……”她感到他巨大的手掌抚上她的后颈,慢慢地托起她的头来,然后又一次吻上了她的唇。而她并不感到满足,这还不够,她也同样渴望着他,她将自己的舌头伸进他滚热的白兰地味道的口中,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踮起脚尖来,想要将他抱得更紧些,可他的身材是如此魁梧,对她来说,好象一个巨人,她无奈地叹息着。

布鲁森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了起来,走向花园的深处,那里有一块又圆又平的象是石桌又或者是日晷的地方,他抱着她坐了下来,胳膊揽着她的肩膀和脖颈,嘴却一刻不停地吻着她。她从未体验过这样原始的生理的愉悦,急于要触摸他,她胡乱地拉扯着她的右手套,直到它彻底被脱了下来,她颤抖的手抚上他浓密的黑发,和他肌肉发达的后颈。

从她的唇边移开,布鲁森俯下头去,开始亲吻她下巴下柔嫩的肌肤,她战栗着瑟缩在他的怀里,感到他的舌头在她的皮肤和颈窝间游走,她脖颈间的脉搏激烈地跳动着。

她的衣服被扭乱了,胸衣已经滑落到几乎不能掩盖她的前胸,霍丽于是清醒了一点儿,忙用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掩住了前胸,同时低低地叫出声来,“请停下来,”她的唇感觉热热的,胀胀的,令她难于开口,“我不应该这样……哦,我们必须停止!。”

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舌尖继续在她的胸前逗留,从她的肩胛骨游走到她双乳间的峰谷。然后他开始解开她的胸衣,霍丽无奈地合上了眼睛,将那句抗议的话咽了回去,她会让他停下来的,不过再过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此时此刻,那感觉竟是如此甜蜜醉人,她荣辱皆忘了。

她的双乳终于从红色的丝绸中跳出来时,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粉红色的乳尖已经在寒冷的空气中坚挺起来。布鲁森脱掉他的手套,将软玉温香握在掌中,只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胸尖。霍丽依然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她感到他的唇,打着圈儿,亲吻逗弄着她的双乳,却避开那最为敏感的乳头,直到她嘤咛着将它推入他的口中,
他于是吮着它,轻轻咬着它,技巧熟练之至。

她挺直上身,拥他入怀,任情欲洋溢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呼吸急促得仿佛在啜泣,她的胸口激烈地起伏,她的衣服忽然间好象把她包得太紧了,她想要挣脱它的束缚。她想要感受更多的他的肌肤,他的气息,他的触摸,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此时此刻,她只要他。

“扎克瑞,”她在他的耳边轻轻地恳求着,“请停下来吧,求你了。”

他重新用大手握起她的双乳,揉搓着她柔嫩的肌肤,腾出他的嘴来再次吻上了她的唇,这一次,他只是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直到它变得湿润柔软,他把她抱高一点儿,开始在她的耳边低语,他的语调是轻柔的,可他的用词是霸道无比的,“你是我的女人,不管是别的什么人,不管是鬼还是神,谁也别想从我这儿将你夺走。”

任何对扎克瑞稍有了解的人都不会对这样的宣言无动于衷。霍丽一下子惊颤不已,不是因为他如此霸气十足地要据她为己有,而是她自己涌上心头的狂喜。她曾极尽她的一生,要做一个雅量高致德才兼备的淑女,这一夜发生的一切,是她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她在他的怀中开始如此剧烈地挣扎以至于他只好放开了她。她的脚落到了地上,却站不稳,出乎她自己的意外,她的双腿忽然如此虚弱,要不是布鲁森扶了她一把,她几乎就要摔倒在地,她红着脸整理衣衫,急急忙忙地穿好胸衣,藏起那曾在月光下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

“我早就猜到这种事早晚会发生,”她挣扎着想争回一点面子来,“以—以您这样招蜂引蝶的坏名声,我就知道您早晚会要占我的便宜。”

“刚刚发生的那一切根本就是不什么‘占便宜’。”他语气郑重。

她不敢看他,“如果您还想我继续留在您的府邸里的话,我们就必须忘记这个事件。”

“这个事件,”他话中带刺,“已经在我们之间发生有几个月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开始。”

“不是的,”她反对,同时她的心房激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上来,“我不否认您很有魅力,我……任何女人都不能否认,可如果您以为我会做您的下一个情妇,那您就错了——”

“不,”他的双手握住她的脸,将它扬起来,令得她惊恐地望着他黑黝黝闪闪发光的眼睛,“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他急急地说道,“我可没想过要你做情妇,我要——”

“别再说了,”霍丽乞求着,紧紧地闭上眼睛,“我们俩个现在都疯了,让我走吧,马上,不然您就会让我没法儿再在您家里呆下去了。”

她并没有指望能够打动他,可这些话却产生了强烈的效果。慢慢的,他的手松开了,垂下了,“您没有必要离开我的家,”他说,“这件事您想怎样就怎样吧。”

她如鲠在喉,“我—我要求这件事好象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好吧,”他立刻答应,尽管他的眼神全无驯服之意,“全听您的,夫人。”他俯身拾起她丢下的手套,递还给她,她红着脸将它带回到手臂上。

“您必须保证不要干扰我和瑞文黑尔之间的事情,”她鼓足勇气说下去,“我请他来拜访我,我可不想他被赶走或是受到不礼貌的接待,对于我的将来,当然还有露丝的,要由我自己来做决定,——您不能插手进来。”

她看见他绷紧了咬肌,知道他正紧咬着牙关,“好吧,”他终于缓缓地说道,“不过我只想声明一点,三年了,瑞文黑尔在欧洲花天酒地地胡混,根本没想过什么对乔治的誓言,您呢?您答应为我工作的时候也没有顾及过那个鬼的誓言——您明知道乔治是不会同意您这样做的。见鬼的,您和我一样,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是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的。”

“我接受您的工作,是因为我不知道瑞文黑尔是否还想兑现那个承诺,我要为露丝的未来着想。您邀请我的时候,瑞文黑尔踪迹不见,所以我只能接受这个唯一的选择,而我也并不后悔。等我们的约期一满,我就可以自由地重新选择,尽我的所能去达成乔治的心愿。”

“十分明智的选择,”他语带讥讽,“告诉我,如果您决定嫁给瑞文黑尔,您会让他上您的床吗?”

她再一次脸红了,“您没有权利问这样的问题。”

“您并不想要他上您的床。”他直白地说道。

“婚姻并不仅仅是床第之间的那一点儿事而已。”

“就象您和乔治的婚姻吗?”他追问下去,“我倒很想知道……您对他有过象您刚刚对我那样的反应吗?”

这个问题激怒了她,她过去从没有打过人,而这一次她的手完全不由自主,她恍然置身局外,眼看着她自己扬起手来打了他一耳光,这一记打得并不重,只足以发泻她满腔的忿恨,布鲁森更是带着漫不在乎的神情,事实上,她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是得意的神情,于是她绝望地意识到,她已经给了他所要的答案。她痛苦地叫了一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从他的身边逃开。


过了一会儿扎克瑞才回到舞厅里,强作镇定地克制着激烈的情欲,至少现在,他终于拥她入怀,体味到她的甜蜜的双唇,她的肌肤,她喉头下激烈跳动的脉搏。他胡乱地从一个路过的侍从那里拿了一杯不知是什么的饮料,站在一个角落里搜寻着霍丽的影子,没有多久他便看到了那个鲜艳的红裙子,她看起来奇迹般的自持和镇定,轻声细语地和他的妹妹谈着话,并时不时地把经过她们的年青人向伊丽莎白一一介绍,只有她面颊上的那抹红晕暴露出她内心的忐忑不安。

扎克瑞不得不收回自己的目光,知道他再这样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肯定会遭人非议。而他也知道,尽管隔着整整一个房间的人群,她也一定在意着他。他茫然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那杯潘趣酒上,三口两口地就将它饮尽了,感觉它好象药水一样又苦又涊。有几个商界的伙伴向他聚拢过来,他只好礼貌地加入他们的谈话,微笑着,有口无心地听着他们的笑话,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他的全部心神,他的整个灵魂都维系在霍兰蒂泰勒夫人的身上

他爱她。爱情的熊熊烈火在他的内心点燃,使得他以往的梦想、希望和雄心都变得如此地微不足道。她居然可以如此地左右他的情感,令得他惊惶不已。他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地爱上一个人——爱情并没有带给他安慰和快乐,只有痛苦,因为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会失去她。一想到不能拥有她,眼睁睁地看着她遵照亡夫的遗愿,投向别人的怀抱,他便痛不可当。他狂野地想着可以骗她到手的法子……如果只是金钱上的关系,可就简单得多了,他可以为乔治泰勒打造一个大理石的纪念碑,如果这是她能够接受他的代价。

他一味地胡思乱想着,甚至没有立刻注意到瑞文黑尔走近他的身边。慢慢地,他才注意到那个距他几步之遥,那个高大的金发男人的身影,在这个喧嚣的舞场里显得格外英俊。他们的目光相接了,扎克瑞于是走近他。

“告诉我,”扎克瑞先开口,“什么样的男人会要求自己的好朋友娶自己的妻子,在他过世之后?什么样的男人会鼓励两个很理智的人去接受这样一个愚蠢的计划?”

对方的灰眼睛毫不退让地上下打量着他,“一个好男人,比起你我要好得多的男人。”

扎克瑞对此嗤之以鼻,“照我看来,霍兰蒂夫人的模范丈夫是做鬼都不想放过她。”

“他是想要保护她,”瑞文黑尔语气依然很冷,“保护她远离象你这样的人。”

这个混蛋家伙的冷静使扎克瑞更加着恼。这个鬼的瑞文黑尔竟然如此自信,好象他已稳赢无输。“你以为她会履行诺言,是吗?”他忿恨地说道,“你以为她会牺牲她终生的幸福,就因为乔治泰勒要求她这样做?”

“是的,一点儿不错,”瑞文黑尔冷冷地答道,“而你如果更了解她,就不会对此有丝毫的怀疑。”

为什么?扎克瑞很想知道,可他却无法将这个痛苦的问题问出口,为什么她一定会遵守诺言?难道她对于乔治泰勒的爱如此之深,至死不渝?还是这只是个关乎诚信和荣誉的问题?那些所谓的责任和道德规范真的会促使她去嫁给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

“我警告你,”瑞文黑尔轻轻地说道,“如果你敢于伤害到霍兰蒂夫人一丝一毫,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您对她可真是关怀体贴啊,真是太感人了,不过,晚了几年了,不是吗?”

这句话使得瑞文黑尔微微地红了脸,扎克瑞终于体会到一丝胜利的喜悦。

“我是犯过很多错误,”瑞文黑尔自承不晦,“我做了好多错事了,要做一个象乔治泰勒那样的人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任何人都会感到压力。”

“那你又为什么回来?”扎克瑞真希望发现那条神奇的通道,可以将他传送回他来的地方。

“因为霍兰蒂夫人和她的女儿可能会需要我。”

“她们不需要你,她们有我。”

界线于是划定了,他们好象两个对立的将军在战场上相互对峙着。瑞文黑尔那贵族特有的薄薄的嘴唇上划过一个平静的微笑,“你是她们最不需要的东西,我猜你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

他走开了,扎克瑞注视着他,面无表情,内心里却是怒火翻腾。


霍丽急切地想要喝上一杯。一大杯白兰地,也许可以稳定她烦乱的心神,让她可以睡上几个小时。她喝酒是从居丧的第一年开始的,医生曾建议她睡前喝一点儿红酒,希望可以帮助她镇定情绪,可那却根本不管用,只有强烈的酒精才行,于是她偷偷地派出玛沃德,趁着泰勒家人晚上都睡着的时候,去买一瓶白兰地或是威士忌。知道乔治的家人一定会反对她这样做,并且也一定会发现,如果酒柜里的酒少了,霍丽于是决定将酒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借助于玛沃德,霍丽成功地联络了一个仆人为她购买白兰地,然后放在她梳妆台的抽屉里。眼下,她想念着很久以前那只藏在梳妆台里的酒瓶子,换了睡衣,焦急地等待着布鲁森的家人们都早早安歇。

从舞会回来的马车上的情形简直不堪回首,幸运的是伊丽莎白对于自己的成功倍感兴奋,再加上杰森索默尔对她的小心殷勤,使她忽略了自己的哥哥和霍丽之间尴尬的沉默,宝拉当然是不会忽略的,于是便尽力地讲话来掩饰排解,霍丽也强打起精神,对布鲁森火炬般的注视视而不见,努力和宝拉笑着讲着笑话,内心却也是七上八下。

终于这所庞大的宅子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霍丽便擎了一枝蜡烛悄悄地走出房间来。她知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去图书室的酒柜,在那里布鲁森存着好多法国名酒。

她光着脚从主楼梯上逐级而下,将手中的蜡烛举得高高的,烛影在墙上闪烁着跳跃不停。这所巨大的建筑白天里总是一副繁忙的景象,到了晚间却象是一间空荡荡的博物馆。一阵寒意从她的脚踝传上来,使她打了个寒战,幸好她在薄薄的睡袍之上又加了一条白色的披肩。

走进图书室,霍丽呼吸着她熟悉的皮具和羊皮纸的味道,经过那只巨大的地球仪,径直向酒柜走去,她将蜡烛放在桃木的桌面上,打开柜门想找出一只酒杯来。

房间里仍然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可她忽然却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于是她不安地回头扫视,惊叫了一声,因为布鲁森正深陷在一张皮椅子里,两条长腿伸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两只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他还穿着参加舞会时的衣服,只是脱掉了外套,他的背心和领带也松了开来,雪白的衬衫敞开到了腰间,露出浓密的胸毛。一只空酒杯捏在他的手里,于是她判断他已经喝了不少了。

霍丽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胸膛急促地一起一伏,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哆哆嗦嗦地靠到酒柜上,两手扶着柜边儿来支撑自己。

布鲁森慢慢地站起身来走近她,看了一眼敞开的酒柜门,就立刻明白了她的企图。“请允许我,”他的声音平静温柔,然后他找出一只高脚杯和一瓶白兰地酒瓶来,倒了酒杯的三分之一,拈着杯颈借着蜡烛的火焰温着酒,很熟练地旋了两三次以后,他将这杯温过的酒递给了她。

霍丽接过来立刻就喝了一大口,希望她的手不要抖得这么明显。她不由自主地看着他敞开衬衫下的身体,乔治曾有一个光滑的胸膛,而她也曾觉得那是很魅力的。可如今,看着布鲁森这样半敞着衬衫,却令得她有一种狂野的不顾一切的冲动,她想要扑上去,将自己的唇和脸深深埋进那片茂密的毛发,甚至想将自己裸露的胸膛贴上去……

从头到脚,她仿佛被熊熊的火焰点燃,她只好大口地喝着白兰地,以至于呛到咳嗽起来。

布鲁森又重重地坐回到原来的椅子里去,“你会嫁给瑞文黑尔吗?”

霍丽手中的酒杯几乎失手。

“我在问你问题,”他语气粗鲁,“你会不会嫁给他?”

“我现在还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告诉我吧,该死的。”

“我……”她浑身瘫软无力,“也许吧。”

布鲁森对此毫不吃惊,只是轻轻地绽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来,“你现在得解释一下原因,象我这样的下层阶级的乡巴佬恐怕没有办法理解你们这种上流社会的高尚举动。”

“我答应过乔治,”霍丽小心翼翼地说道,不无胆怯地看着坐在黑暗中的布鲁森,他凶巴巴地坐在那里,好象坐在宝座上的堕落天使路西法。“如果你觉得我有些过人之处,还配得上你的敬意的话,你就应该尊重我的名誉。我从小到大从不食言的,我知道好多男人家是不大看重女人的名声的,可我一直都……”

“我的天,我可从没怀疑过你的名誉,”他直接了当地说道,“我要说的是——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很清楚,那就是——乔治根本就不应该要求你立这样的誓言。”

“可他要求了,而我答应了他。”

“就这么简单,”布鲁森摇了摇头,“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你做出的事情,你——一个迄今为止我认识的唯一敢于挑战我坏脾气的女人。”

“乔治知道我失去他以后会怎样,他知道我一定不想再嫁,他希望能有一个丈夫来保护我,更重要的是,露丝能有一个父亲。瑞文黑尔的身世教养都与他相当,乔治知道他最好的朋友一定不会慢待我和露丝——”

“够了,”扎克瑞不客气地插嘴道,“我可以告诉你那位老好圣人乔治是怎么想的。我猜他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爱上别人,所以安排你和那个冷冰冰的瑞文黑尔结婚,就可以保证他乔治是你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霍丽气白了脸,“这太可怕了,而且大错特错,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丈夫和他的朋友——”

“我知道你根本不爱瑞文黑尔,永远都不会。你既然那么想嫁一个根本不爱的人,那还不如嫁我。”

霍丽惊呆了,他的这句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哆哆嗦嗦地将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回到边桌上,低低地问道,“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布鲁森向她直走过来,一直将她逼到桌角,“为什么不?乔治希望有人能够保护你,我能做到,露丝需要一位父亲,我也能做到,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鬼的瑞文黑尔,我可以照顾你们俩个。”他举起手来,手指轻柔地滑过她棕色的长发,抚上她的后颈。霍丽咬紧牙关,克制住自己喜悦的啜泣,她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在他的触摸下有了反应,令她倍感羞惭的是,她双腿之间热辣辣地涌起一片火热,她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渴望被一个男人拥有,“我还可以给你你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他轻声续道,“忘了你那见鬼的誓言吧,霍丽,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你应该好好为将来考虑。”

霍丽摇了摇头张开嘴准备辩解,可他却低下头,不容分说地吻上她的唇,他的舌尖顶入她的口,技巧娴熟地吻着她,使她的心神都散成一片片的,再也集中不起来,他不停地以各种角度调弄着她,以至于她不由自主地挺直身体去迎合他。他温暖的大手,与她的身体只隔一层薄薄的睡衣,从她的胸部游走到她的大腿、臀部,他一边继续吻着她,一边抱紧她,将她的身体和他自己坚硬如铁的身体紧贴在一起,霍丽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即使她的丈夫过去也从不敢如此与她亲近。

她从他的吻中挣脱,“你这样让我没法思考了……”

“我就是不让你思考。”他拉过她的手,将她修长的手指放到自己坚硬火热的身前,触摸到他的身体,使得她惊得瞪大了眼睛,她将头低向他的前胸,以躲避他再次低下来的嘴唇,他便吻上她柔软的耳垂,慢慢滑向她的喉头。霍丽仅存的一点点理智提醒着她,绝不可被这洋洋春意所打动。是的,他的阳刚之气,不由人不深深着迷,可他对她来说是不可能的,虽说异类相吸,可他们的婚姻绝不可能幸福,只有嫁个同类,才是上上之举,而她,也已在丈夫垂危之际许下了这样的约定。

一想到乔治,她才终于回到现实,有勇气挣脱扎克瑞布鲁森的怀抱。

她踉踉跄跄地扑向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很庆幸布鲁森没有跟上来。很长一段时间,图书室静静的,只听得到俩人粗重的呼吸声。等到霍丽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时,她强笑着颤声说道,“我不否认我们之间的爱慕之情,可你也一定知道得很清楚,我们根本就不配!我生来就属于那一种小小平静的生活圈子,根本无法适应你这种庞大快速的节奏,你很快就会对我感到厌倦,想要摆脱我——”

“不会!”

“——而我,也将会发现,和你这样一个欲望及野心极强的男子生活在一起,是一种不幸。我们俩人中终究会有一个人想要改变,而我们的婚姻将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你不能肯定这样的事。”

“我不想冒这个险。”她口气坚定。

布鲁森凝视着她,轻轻歪着头,仿佛要借助于第六感来猜透她的心思。他走上前来,蹲下身去,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拇指轻轻抚弄着她光滑的指节,“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轻声道,“有什么事情让你紧张,害怕……你是怕我吗?怕我的过去,怕我过去是个拳击手,还是——”

“不,”她努力挤出个笑容来,“我当然不会怕你。”

“我面对恐惧还不至于视而不见。”他坚持。

霍丽摇了摇头,不想争辩这个话题,“我们必须将今晚的事完全忘记,否则我只能带着露丝立刻离开这里。我也不希望就这样离开你和你的家人,我会努力将我们的合约履行到底,所以我们不要再提今天这件事了。”

他的眼里仿佛要冒出火来,“你认为这可能吗?”

“这是必须的,”她轻道,“求你了,扎克瑞,请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他面无表情地回道。

她哆嗦着长吁一口气,“谢谢你。”

“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他紧绷着面孔说道,“你这付穿着睡衣的模样简直要令我发疯了。”

要不是她眼下如此痛苦,霍丽一定会被这句话逗笑,她严密地包在这样一件睡衣和披肩下,绝不比平日任何一件长裙更暴露,这只是布鲁森自做主张的想象力,“你也该回房去了吧?”她问道。

“不,”他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还得好好地喝一阵子。”

努力克制自己的心神,她强笑着,“那么,晚安。”

“晚安,”他没有回头,背脊挺得笔直,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Sunday, January 15, 2012

雍正◎瓷器艺术



【炉钧釉水丞】水丞敞口,折腹,圈足。器内外均施炉钧釉。足内阴刻篆书“雍正年制”双行四字款。 炉钧釉属低温窑变釉,入窑经二次烧成,是清雍正朝景德镇御窑厂创烧的仿钧釉品种。此件炉钧釉水丞造型新颖,形制小巧,为少见的佳作。




【清雍正 粉青釉倭角双系盖罐】此罐为雍正朝所创烧,胎薄体轻,胎体坚白细润,迎光透视,胎体莹润无暇,且微微泛淡青色,成型规整,造型小巧玲珑,线条柔美,通体施粉青釉,釉质细腻,釉色粉嫩青翠,釉面光滑,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堪称雍正官窑瓷中之佳器。




【粉青釉凸花如意耳蒜头瓶】瓶口呈蒜头形,短颈,硕圆腹,口肩之间对称置如意耳,圈足。瓶内外施粉青釉。外壁以凸花装饰,口部为缠枝莲纹,颈部为卷草纹,肩部为如意头纹,腹部为缠枝莲纹,上结莲花四朵,近足处为莲瓣纹。此瓶属清雍正时期新创的造型,釉面匀净莹润,凸花自然流畅,层次分明,颇具美感






【粉彩团蝶纹碗】内白釉无纹,外壁绘粉彩团蝶纹5组,每组团蝶纹由2只相异的蝴蝶与四季花卉纹构成。足底白釉青花双圈内楷书“大清雍正年制”六字款。 此碗造型轻盈秀巧,胎质洁白细腻,釉面细润纯净,纹饰色彩丰富艳丽,画面生动逼真,体现了雍正瓷器淡雅柔丽的时代风格,是雍正粉彩瓷中的绝美之品。



【清雍正 粉青釉尊】通体满施青釉,只在肩部饰一道凸起的弦纹。外底青花书“大清雍正年制”六字篆书款。此尊线条优美流畅,隽秀娴雅,在造型上颇具艺术韵味。雍正时期的粉青釉瓷器是模仿明代永乐时期同类釉色品种的产品,但和永乐时期的粉青釉器物相比,雍正时期的粉青釉釉层更显纯润厚实。




【清雍正 霁蓝釉小杯】杯口外撇,弧壁,圈足。杯内施白釉,外施霁蓝釉。足底青花双圈内书“大清雍正年制”双行六字楷书款。 此杯胎薄体轻,造型规整,釉色均匀润泽。此类霁蓝釉器物多在祭祀时使用,因此又被称为祭蓝釉。




【清雍正 仿汝釉花觚】 施天青色釉,有鱼子样小开片。觚又称“花觚”,为仿商周青铜器造型。汝窑是宋代五大名窑之一,清代仿汝釉又称为“仿铜骨鱼子纹汝釉”。




【清雍正 黄地珐琅彩梅花纹碗】碗口微外撇,弧壁,圈足。内壁白釉无纹饰。外壁施黄彩地,纯净无瑕,上绘梅花一株,虬枝横斜,红、白两色梅花娇美艳丽,一侧题五言诗:“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诗句上首署篆印“先春”一方,下首有“寿古”、“香清”二印。底足内蓝料彩楷书“雍正年制”四字款




【清雍正 胭脂水釉小碗】胭脂水釉主要用于小件器,如小碗、小高足杯、菊瓣盘等,是康熙年间新创的品种,雍正时期烧造得最为精致,乾隆朝之后直到晚清都在烧制,只是呈色越来越差。此小碗造型优雅,小巧玲珑,其底釉极白,胭脂水釉粉嫩娇艳,属清代稀有的色釉品种之一,代表了清代这一品种的最高成就。




【淡黄釉瓶】淡黄釉,又称“蛋黄釉”,创烧于雍正时期。雍正淡黄釉瓷器的造型多为小件的瓶、盘、碗、杯、碟等,小巧的形体配以淡雅的釉色,颇显俊秀典雅。清代雍正瓷器素以造型娟秀、胎釉精细著称于世。此瓶由康熙时的柳叶瓶演变而来,其娇美之形体,恬静之釉质,集中体现了雍正瓷器的艺术风格。




【清雍正 粉青釉茶壶】此壶造型简练,线条硬朗但不失流畅,色泽清淡素雅,釉质较温润,是一件赏用俱佳之作。清雍正时期青釉瓷器的生产无论是配方还是对烧制技术的掌握均达到了历史颠峰,故此壶釉色呈现出完美的效果。




【淡粉釉瓶】该瓶通体施淡粉色釉,属低温金红釉。瓶里及底均施白釉。底青花双圈内楷书“大清雍正年制”六字款。此瓶胎质洁白细润,造型秀美,釉色均匀纯正,淡粉色如三月桃花,淡雅宜人。金红釉瓷器为雍正时创烧,在官窑传世品中亦很罕见。此瓶是典型的雍正官窑制品,为传世之珍。




【清雍正 矾红地白花蝴蝶纹圆盒】高10cm,口径18cm,足径12cm 。盒呈扁圆形,上下子母口套合,圈足。盒内施白釉,外通体矾红彩为地留白蝴蝶纹及缠枝花纹装饰。外底青花双圈内署青花“大清雍正年制”双行六字楷书款。 此盒造型秀巧,装饰新颖,堪称雍正官窑瓷器中的珍品。




【清雍正 粉彩雉鸡牡丹纹盘】此盘是雍正早期作品。在装饰上运用雉鸡、牡丹、洞石等,寓意“吉祥富贵”和“长寿富贵”,这种借物寓意的装饰手法在清代瓷器上很流行。此盘构图严谨,运笔流畅,雉鸡的形象栩栩如生,盛开的牡丹花和用蓝料彩描绘的太湖石使画面平添了几分生机。



【粉彩牡丹玉兰蜂蝶图天球瓶】早期的康熙粉彩还处于初创阶段,主要是民窑,流传很少,施彩浓重,多数无款。粉彩瓷器发展到雍正时期极为盛行,取代了五彩的地位,成为釉上彩的主流。无论颜色和描绘技巧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并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和特点。这件粉彩牡丹玉兰蜂蝶天球瓶堪称雍正粉彩的典范。




【清雍正 粉彩双龙捧寿仙鹤纹大盘】此盘形制巨大,造型规整,施彩丰富绚丽,寓意吉祥,雍容华美,亮丽典雅,传世罕见,应是景德镇御窑厂为皇帝特制的祝寿大器,不同于例行烧制的普通官窑瓷器,堪称雍正窑大器精品,殊为难得。






雍正黄釉瓷的数量不及康熙和乾隆朝,但却是目前拍卖市场中最受欢迎的,因为雍正朝黄釉瓷烧制最好,艺术水平最高。这时期的黄釉瓷造型完美、做工精细、胎薄、质细,釉色上有所创新,烧制出了多种新釉色。雍正黄釉总体上看釉色温润、晶亮;器型工整、端正,给人以高贵的感觉,彰显皇家气派。



【景德镇窑粉彩茶梅纹盘】 此盘以豆青釉为地,从外足绘茶、梅各一株,枝干由盘底经口沿直至内壁及盘底。这种过枝装饰是雍正时期的特色。纹饰以淡粉、褐、杏黄、珊瑚红等色彩渲染。色调鲜丽柔和,充分表现出所绘纹饰浓淡不一和阴阳向背的质感。外底有“大清雍正年制”青花款,为宫廷、王府餐宴用器。



【清雍正 青花釉里红八桃橄榄瓶】此瓶色彩华美,蟠桃与枝叶生动优雅,工艺细致神奇。雍正的青花釉里红瓷器存世极稀少,应为神品无疑。




清雍正御制掐丝珐琅双鹤香炉(一对)在香港佳士得秋拍中HK129,460,000(RMB 1.1亿元)的高价成交。因为它的历史和艺术价值都是非常重要和难得的,市场上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同级别类似的东西。

Monday, December 5, 2011

<红楼梦>中"卯正三刻"是现在几点

时辰分布:子时(23:00--01:00)、丑时(01:00-03:00)、寅时(03:00-05:00)、卯时(05:00-07:00)、辰时(07:00-09:00)、巳时(09:00-11:00)、午时(11:00-13:00)、未时(13:00-15:00)、申时(15:00-17:00)、酉时(17:00-19:00)、戌时(19:00-21:00)、亥时(21:00-23:00)

一个时辰有两个小时,分“初”和“正”,“初”代表前一个小时,“正”代表后一个小时;其中每个小时都有四刻,一刻是十五分钟。所以:“卯正三刻”即06:45

Tuesday, November 22, 2011

赠友——病秋

病久,兼抑郁伤秋,劳故友频相问讯,答之——


心字秋深处,日短夜阑珊
寥落黄花地,潇潇叶雨天
音疏字墨懒,病久衣袂宽
故友频相问,一笑尽开颜


友回赠——



无题
 
君诗故故起微澜,读罢欲生两鬓斑。风雨重洋三万里,浮云愁思几千端。聆歌情味应相合,望月中宵不共圆。忽忆高楼昨夜梦,分明又到廿年前。
 
                                                                                                       2011年12月10日
 

Tuesday, July 26, 2011

文心雕龙译注·六、明诗


《明诗》是《文心雕龙》的第六篇。本篇主要讲四言诗和五言诗的发展历史及其写作特点。楚辞、乐府、歌谣等其他形式的诗歌,《文心雕龙》中另以专篇论述。
  全篇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讲诗的含义及其教育作用(第一段)。第二部分讲先秦到晋宋的诗歌发展情况,分四个阶段:一、追溯诗的起源和先秦诗歌概况(第二段),二、讲汉代诗歌的发展及五言诗的起源(第三段),三、讲建安和三国时期的诗歌创作情况(第四段),四、讲晋宋以来诗歌创作的新变化(第五段)。第三部分总结上述诗歌发展情况,提出四言诗和五言诗的基本特色和历代诗人的不同成就,附论诗歌的其他样式(第六段)。
  《明诗》是刘勰文体论方面的重要篇章之一。刘勰对四言诗和五言诗所总结的“雅润”、“清丽”四字,比曹丕讲诗的特点是“丽”(《典论·论文》),陆机讲诗的特点是“绮靡”(《文赋》)有所发展。除了表现形式的特点,刘勰还强调诗歌“持人情性”和“顺美匡恶”的教育作用,而不满于晋宋以后诗歌创作中形式主义的发展倾向;认识到诗的产生是诗人受到外物的感染而抒发情志;对作家作品的评价,能结合当时的历史条件等。这是较为可取的。刘勰对《诗经》是很尊重的,本篇对《诗经》的内容和形式虽然都谈到了,但局限于前人旧说,没有提出什么新的见解。这说明刘勰对《诗经》在文学史上的重要意义,是认识不够的。

(一)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1圣谟所析2,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3;舒文载实4,其在兹乎?诗者,持也5,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6;持之为训7,有符焉尔8

〔译文〕

  虞舜曾说过:“诗是思想情感的表达,歌则是引申发挥这种思想情感。”有了圣人在经典上所分析的,诗歌的含义已经明确了。所以,“在作者内心时是情志,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是诗”。诗歌创作要通过文辞来表达情志,道理就在这里。“诗”的含义是扶持,诗就是用来扶持人的情性的。孔子说过:《诗经》三百篇的内容,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没有不正当的思想”。现在用扶持情性来解释诗歌,和孔子说的道理是符合的。
 

〔注释〕

  1 “诗言志”二句:这话见于《尚书·尧典》。永言:引申发扬诗中所表达的情志。永:延长的意思。  2 谟(mó蘑):谋议。《尚书》中有的篇章称为“典”,有的称为“谟”。  3 “在心为志”二句:这话见于《毛诗序》。  4 文:指文辞。实:指情志。  5 持:扶。这里引申为培养教育的意思。  6 “三百之蔽”二句:《论语·为政》中说:“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蔽:当,引申为概括。无邪:即“思无邪”。这是《诗经·鲁颂·駧(jiōng扃)》中的一句。孔子用这话来概括全部《诗经》的内容是不合实际的。  7 训:训诂,即解释。  8 焉尔:即于是。“是”指孔子的话。

(二)

  人禀七情1,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氏乐辞云2,《玄鸟》在曲3;黄帝《云门》4,理不空绮5。至尧有《大唐》之歌6,舜造《南风》之诗7;观其二文,辞达而已。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8;太康败德9,五子咸怨10:顺美匡恶11,其来久矣。自商暨周12,《雅》、《颂》圆备13;四始彪炳14,六义环深15。子夏监“绚素”之章16,子贡悟“琢磨”之句17;故商、赐二子18,可与言诗。自王泽殄竭19,风人辍采20。春秋观志21,讽诵旧章22;酬酢以为宾荣23,吐纳而成身文24。逮楚国讽怨25,则《离骚》为刺26。秦皇灭典27,亦造《仙诗》28

〔译文〕

  人具有各种各样的情感,受了外物的刺激,便产生一定的感应。心有所感,而发为吟咏,这是很自然的。从前葛天氏的时候,将《玄鸟歌》谱入歌曲;黄帝时的《云门舞》,按理是不会只配上管弦而无歌词的。到唐尧有《大唐歌》,虞舜有《南风诗》。这两首歌辞,仅仅能做到达意的程度。后来夏禹治水成功,各项工作都上了轨道,受到了歌颂。夏帝太康道德败坏,他的兄弟五人便作《五子之歌》来表示自己的怨恨。由此可见,用诗歌来歌颂功德和讽刺过失,是很早以来就有的做法了。从商朝到周朝,风、雅、颂各体都已齐全完备;《诗经》的“四始”既极光辉灿烂,而“六义”也周密精深。孔子的学生子夏能理解到“素以为绚兮”等诗句的深意,子贡领会到《诗经》中“如琢如磨”等诗句的道理,所以孔子认为他们有了谈论《诗经》的资格。后来周王朝的德泽衰竭,采诗官停止采诗;但春秋时许多士大夫,却常常在外交场所中,朗诵某些诗章来表达自己的观感愿望。这种相互应酬的礼节,可以对宾客表示敬意,也可以显出自己能说会道的才华。到了楚国,就有讽刺楚王的《离骚》产生。秦始皇大量焚书,但也叫他的博士们作了《仙真人诗》。
 

〔注释〕

  1 禀:接受,引申为赋性。七情:指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感情。  2 葛天氏乐辞云:“氏”、“云”二字是衍字,应删去。葛天:即葛天氏,传说中的古代帝王。  3 《玄鸟》:《吕氏春秋·古乐》篇中说,葛天氏的时候,曾有人唱八首歌,《玄鸟》是其中第二首。“玄鸟”是燕子。  4 黄帝《云门》:《周礼·春官·大司乐》中讲到,周代曾用《云门舞》来教贵族子弟。汉代郑玄注,说《云门舞》是黄帝时的舞乐。  5 理不空绮(qǐ起):“绮”应作“弦”。“不空弦”是说《云门》既已配上乐器,就必有乐词。这是刘勰为探究古代诗歌的原始状况而作的推断。  6 《大唐》:相传为对唐尧禅让的颂歌,载《尚书大传》。  7 《南风》:相传是虞舜作的诗,载《孔子家语·辩乐解》。  8 九序:指治理天下的各种工作都有秩序。  9 太康:是夏禹的孙子,因荒淫而失国。  10 五子:太康之弟。有两说:一说为太康弟五观,一说为太康的五个兄弟。刘勰说“五子咸怨”,是取后说。《尚书》中有《五子之歌》,共五首,是后人伪作。  11 匡:纠正,即规劝讽刺的意思。  12 暨(jì计):及,到。  13 《雅》《颂》:这里没有提到《风》,是为了四字成句的原故,应该也包括《风》。圆:全。  14 四始:指《国风》、《小雅》、《大雅》、《颂》。彪炳:光彩。  15 六义:指风、雅、颂三种诗体和赋、比、兴三种作诗方法。环:围绕,引申为周密。  16 子夏:孔子的弟子。监:察看,明白。绚(xuàn渲)素:《论语·八佾(yì意)》中说子夏从“素以为绚兮”这句诗中,理解到必须先有忠信的本质,然后才学礼仪。“素以为绚兮”的意思是说绘画先有粉地,然后加彩饰。素:白色。绚:彩色。这句诗是《诗经》中没有的逸诗。  17 子贡:孔子弟子。琢磨:《论语·学而》中说,子贡从“如琢如磨”等诗句中,领会到孔子勉励他不要自满的意思。琢、磨是说治玉石的人精益求精。“如琢如磨”是《诗经·卫风·淇(qí奇)澳(ào傲)》中的一句。  18 商:子夏姓卜名商。赐:子贡姓端木名赐。  19 殄(tiǎn舔):尽。  20 风人:采诗的人。传说周代统治者曾派人采集民间歌谣。辍(chuò龊):停止。  21 观:示。  22 讽:诵读。  23 酬:主人劝酒。酢(zuò坐):客人回敬。荣:荣宠。  24 吐纳:指诵诗。身文:本身的文采,这里指口才。  25 逮(dài代):到,及。  26 《离骚》:这里是以《离骚》作为《楚辞》的代表。  27 典:五帝的书,这里泛指古代的书。  28 《仙诗》:据《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曾使博士作《仙真人诗》,诗今不传。《汉书·艺文志》中说,名家有黄公疵,是作《仙真人诗》的博士之一。

(三)

  汉初四言,韦孟首唱1;匡谏之义2,继轨周人3。孝武爱文,《柏梁》列韵4。严、马之徒5,属辞无方6。至成帝品录7,三百余篇8;朝章国采9,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10,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11,见疑于后代也。按《召南·行露》12,始肇半章13;孺子《沧浪》14,亦有全曲15;《暇豫》优歌16,远见春秋;《邪径》童谣17,近在成世18。阅时取证19,则五言久矣。又《古诗》佳丽20,或称枚叔21;其《孤竹》一篇22,则傅毅之词23。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观其结体散文24,直而不野;婉转附物25,怊怅切情26:实五言之冠冕也27。至于张衡《怨篇》28,清典可味;《仙诗缓歌》29,雅有新声30

〔译文〕

  汉朝初年的四言诗,首先有韦孟的作品;它的规讽意义,是继承了周代的作家。汉武帝爱好文学,便出现《柏梁诗》。当时有严忌、司马相如等人,他们写诗没有一定的程式。成帝时对当时所有的诗歌进行了一番评论整理,共得三百多首;那时朝野的作品,该算是相当齐全丰富的了。但在这些作家所遗留下来的作品中,却没有见到五言诗;因此,李陵的《与苏武诗》和班婕妤的《怨诗》,就不免为后人所怀疑。不过在《诗经》中,《召南·行露》就开始有半章的五言;到《孟子·离娄》所载的《沧浪歌》,就全是五言的了。此外,较远的如春秋时晋国优施所唱的《暇豫歌》,较近的如汉成帝时的《邪径谣》,都是五言的。根据上述历史发展的情况,足证五言诗很早就有了。还有《古诗十九首》,写的很漂亮:但作者不易确定,有人说一部分是枚乘作的,而《冉冉孤生竹》一首,又说是傅毅所作。就这些诗的辞采的特色来推测,可能是两汉的作品吧?从行文风格上看,朴质而不粗野,能婉转如意地真实描写客观景物,也能哀感动人地深切表达作者的内心,实在可算是两汉五言诗的代表作品。至于张衡的《怨诗》,也还清新典雅,耐人寻味。《仙诗缓歌》,则颇有新的特点。
 

〔注释〕

  1 韦孟:西汉初年诗人。作品有《讽谏诗》和《在邹诗》,都是四言诗,载《全汉诗》卷二。  2 匡谏之义:韦孟的两首四言诗,主要是匡劝楚王戊的。  3 轨:法则。  4 柏梁:是汉武帝所筑台名。《古文苑》卷八载《柏梁诗》,据说是武帝和群臣联句作成,每人一句,句句押韵。  5 严:严忌,本姓庄,又叫庄忌;马:司马相如,都是西汉中年的作家。严忌有《哀时命》一篇,司马相如相传有《琴歌》二首,都是骚体诗。《哀时命》也收入《楚辞》。  6 属辞:即写作。属:连缀。方:常。  7 品:评论。录:辑集。  8 三百余篇:据《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当时歌诗有二十八家,三百十四篇。  9 朝:朝廷。章、采:都指作品。“国”与“朝”对称,所以“国采”指全国范围内的诗歌。  10 遗翰:遗留下来的作品。翰:笔,这里指作品。  11 李陵:字少卿,是汉武帝时的名将,《文选》卷二十九载他的《与苏武诗》三首。班婕妤:汉成帝时宫人。《文选》卷二十七载她的《怨诗》。  12 《召南》:《诗经》十五国风之一,其中的《行露》,每章六句,四句是五言的。  13 肇(zhào照):开端。  14 孺子:儿童。《沧浪》:即《沧浪歌》,《孟子·离娄》中说孔子曾听到儿童唱此歌。  15 全曲:《沧浪歌》全诗四句,除“兮”字外,都是五言。  16 《暇豫歌》:载《国语·晋语》,共四句,有三句是五言,一句四言。优:倡优,古代奏乐或演戏供人玩乐的人。这里指晋国优人,名施。相传《暇豫歌》是优施所作。  17 《邪径谣》:见《汉书·五行志》,共六句,全是五言。  18 成世:指汉成帝时期(公元前32—前7年)。  19 阅:经历。  20 《古诗》:指《古诗十九首》,载《文选》卷二十九。  21 枚叔:枚乘,字叔,西汉初年作家。《玉台新咏》把《古诗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楼》等九首列为枚乘的作品,但未必可信。  22 《孤竹》:即《古诗十九首》中的《冉冉孤生竹》。《乐府诗集》卷七十四列此诗为无名氏杂曲。  23 傅毅:字武仲,东汉初年作家。除《冉冉孤生竹》一首传为他的作品外,还有一首《迪志诗》,是四言诗。  24 体:风格。散:分布。散文:即抒写。  25 附:接近,这里有描述逼真的意思。  26 怊怅(chāochàng抄唱):悲恨。切:切合。  27 冠冕(miǎn免):帽子,这里引申为首屈一指的意思。  28 张衡:东汉中年文学家、科学家。《怨篇》:指他的《怨诗》,四言八句。  29 《仙诗缓歌》:可能指乐府杂曲的《前缓声歌》。  30 雅:常常。新声:新的音节,引申为风格上的特点。

(四)

  暨建安之初1,五言腾踊。文帝、陈思2,纵辔以骋节3;王、徐、应、刘4,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5,狎池苑6,述恩荣7,叙酣宴8;慷慨以任气9,磊落以使才10。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11,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乃正始明道12,诗杂仙心13;何晏之徒14,率多浮浅15。唯嵇志清峻16,阮旨遥深17,故能标焉18。若乃应璩《百一》19,独立不惧;辞谲义贞20,亦魏之遗直也21

〔译文〕

  到了建安初年,五言诗的创作空前活跃。曹丕、曹植在文坛上大显身手;王粲、徐幹、应玚、刘桢等人,也争先恐后地驱驰于文坛。他们都爱好风月美景,邀游于清池幽苑,在诗歌中叙述恩宠荣耀的遭遇,描绘着宴集畅饮的盛况;激昂慷慨地抒发他们的志气,光明磊落地施展他们的才情。他们在述怀叙事上,绝不追求细密的技巧;在遣辞写景上,只以清楚明白为贵。这些都是建安诗人所共有的特色。到正始年间,道家思想流行,于是诗歌里边也夹杂这种思想进来。像何晏等人,作品大都比较浅薄。只有嵇康的诗尚能表现出清高严肃的情志,阮籍的诗还有一些深远的意旨;因此,他们的成就就比同时诗人为高。至如应璩的《百一诗》,也能毅然独立,文辞曲折而含义正直,这是建安时的正直的遗风。
 

〔注释〕

  1 建安:汉献帝年号(公元196—220年)。因为这时已由曹操执政,社会现实也和汉代情况有了很大变化,所以习惯上常常和三国合成一个历史时期。  2 文帝:魏文帝曹丕(pī批),字子桓,曹操之子。有《魏文帝集》。陈思:曹植,字子建,曹丕的弟弟。封陈王,死后加号“思”,所以称陈思王。有《曹子建集》。  3 辔(pèi配):马缰绳。节:一定的度数。这里用纵马奔驰来比喻在文坛上放手大干。  4 王:王粲,字仲宣。徐:徐幹,字伟长。应:应玚(chàng唱),字德琏。刘:刘桢,字公幹。他们都在“建安七子”中,是当时著名作家。  5 怜:爱。  6 狎(xiá霞):亲近。  7 恩荣:指曹操父子对当时文士的优待。  8 酣(hān寒阴):恣意饮酒。  9 任气:让志气获得充分抒发。任:听凭。  10 磊落:胸怀坦白。  11 逐:追求。貌:形状。  12 正始:魏王曹芳的年号(公元240—248年)。  13 仙心:指老庄思想。  14 何晏:字平叔,三国中年学者,是最早写玄言诗的人。  15 率:大抵的意思。  16 嵇:嵇康,字叔夜,三国魏末作家。他的作品,鲁迅辑有《嵇康集》。峻:高而严。  17 阮:阮籍,字嗣宗。三国魏末与嵇康齐名的作家,有《阮步兵集》。嵇、阮都是正始间“竹林七贤”之一。  18 标:显著。  19 应璩(qú渠):字休琏,应玚的弟弟,三国魏末作者。百一:百虑有一失的意思。《百一诗》所写都是劝诫统治者的话。  20 谲(jué决):变化奇异。贞:正。  21 魏:指正始以前,建安前后的诗歌创作。遗直:遗留下来的正直风气。

(五)

  晋世群才,稍入轻绮1。张、潘、左、陆2,比肩诗衢3。采缛于正始4,力柔于建安5;或木片 文以为妙6,或流靡以自妍7:此其大略也。江左篇制8,溺乎玄风9;嗤笑徇务之志10,崇盛亡机之谈11。袁、孙已下12,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13,莫与争雄14。所以景纯《仙篇》15,挺拔而为俊矣16。宋初文咏,体有因革17;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18。俪采百字之偶19,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20,辞必穷力而追新21。此近世之所,竞也。

〔译文〕

  晋代的诗人们,创作开始走上了浮浅绮丽的道路。张载、张协、张亢、潘岳、潘尼、左思、陆机、陆云等,在诗坛上并驾齐驱。他们诗歌的文采,比正始时期更加繁多,但内容的感染力却比建安时期软弱。他们或者以讲究字句为能事,或者偏重靡丽的笔调来自逞其美:这就是西晋诗坛的大概情况。到了东晋的时候,诗歌创作便淹没在玄学的风气之中;这些玄言诗人讥笑人家过于关心时务,而推崇那种忘却世情的空谈。所以自袁宏、孙绰以后的诗人,虽然作品各有不同的文采雕饰,但内容上却一致倾向于玄谈,再没有别的诗可以和玄言诗争雄。因此,郭璞的《游仙诗》,在当时就算是杰出的佳作了。南朝宋初的诗歌,对于前代的诗风有所继承,也有所改革;庄周和老子的思想在诗歌中渐渐减少,描绘山水的作品却日益兴盛。于是诗人们努力在全篇的对偶中显示文采,在每一句的新奇上竞逞才华;内容方面要求逼真地描绘出景物的形貌,文辞方面要求尽可能地做到新异。这就是近来诗人们所追求的。
 

〔注释〕

  1 轻绮:指诗歌风格不够厚重,不够朴素。  2 张:指张载、张协、张亢兄弟三人。潘:指潘岳、潘尼叔侄二人。左:指左思。陆:指陆机、陆云兄弟二人。这些都是西晋太康(公元280—289年)前后的作家,当时的人称为“三张、二陆、两潘、一左”(见钟嵘《诗品序》)。有人主张以张华代张亢,那是不对的;因为张华和他们不是一家人,当时人也从来没有谁拿张华和他们并称“三张”(参看《晋书·张亢传》)。  3 诗衢(qú渠):指诗坛。衢:四通八达的大路。  4 缛(rù入):繁盛。  5 力:指作品在读者身上所起的影响和作用。 6 木片(xī西):即析,分析或钻研,这里指字句的雕琢。7靡:美,这里指小巧的、过分的美。  8 江左:长江最下游地区。这里指偏安江南的东晋。  9 玄风:玄学的风气。主要指谈论老子、庄周学说的风气。(当时流行所谓“三玄”,即《老子》、《庄子》、《周易》杂糅的思想,基本上是唯心主义的)  10 嗤(chī吃):讥笑。徇(xùn训):以身从物,也就是特别关心的意思。务:指人间的事务。  11 亡:唐写本作“忘”,译文据“忘”字。机:巧诈,这里指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12 袁、孙:袁宏、孙绰。都是东晋初年的玄言诗人。  13 趣:趋向。揆(kuí奎):道理,这里指玄学。  14 与:指“与玄言诗”。  15 景纯:郭璞的字,他是东西晋之间的学者兼诗人。《仙篇》:指他的《游仙诗》十四首,载《郭弘农集》。  16 挺拔:特出。  17 体:风格。因:沿袭,继承。革:革新。  18 滋:增多。  19 俪(lì利):对偶。百字:五言诗二十句为一百字,这里指诗的全篇。  20 情:指作品的内容。物:指自然景物。  21 穷力:竭力。

(六)

  故铺观列代1,而情变之数可监2;撮举同异3,而纲领之要可明矣4。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5,则清丽居宗6。华实异用7,惟才所安8。故平子得其雅9,叔夜含其润10,茂先凝其清11,景阳振其丽12。兼善则子建、仲宣13,偏美则太冲、公幹14。然诗有恒裁15,思无定位;随性适分16,鲜能通圆17。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之为易,其难也方来。至于三六杂言18,则出自篇什19;离合之发20,则明于图谶21;回文所兴22,则道原为始23;联句共韵24,则柏梁余制。巨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25,故不繁云。

〔译文〕

  因此,总观历代的诗歌,其发展变化的情况是可以明白的。归纳一下它们相同和相异的特色,就可以看出诗歌创作的要点了。譬如四言诗的正规体制,主要是雅正而润泽;五言诗的常见格调,则以清新华丽为主。对于这些不同特点的掌握,那就随作者的才华而定。如张衡得到四言诗的雅正的一面,嵇康具有润泽的一面;张华学到五言诗的清新的一面,张协发挥了华丽的一面。各种特点都兼备的是曹植和王粲,只偏长于某一方面的是左思和刘桢。但是作品的体裁是有一定的,而人的思想却各不相同;作者只能随着个性的偏好来进行创作,所以很少能兼长各体。如果作者深知创作中的难处,那么实际写作起来还可能比较容易;如果轻率地认为写诗很简单,那么他反而会碰到不少的困难。除了上述四言、五言诗外,还有三言、六言、杂言诗,它们都起源于《诗经》。至于“离合诗”的产生,是从汉代的图谶文字开始的;“回文诗”的兴起,则是宋代贺道庆开的头;而几人合写的“联句诗”,那是继承《柏梁诗》来的。这种种作品,虽然大小各异,主次有别,但写作的情况和道理是一样的;它们都属于诗的范围,因此不必逐一详论。
 

〔注释〕

  1 铺:陈列。  2 监:唐写本作“鉴”,察看,这里指看得清楚。  3 撮(cuō搓):聚集而取的意思。  4 纲领:这里指各种诗歌的写作要领。  5 流:流行的,常见的。调:声调。  6 宗:主。  7 华实:这里指风格上的华丽和朴实。用:运用。  8 安:定。  9 平子:张衡的字(参看本篇第三段注28)。  10 叔夜:嵇康的字(参看本篇第四段注16)。含:包含,即具有的意思。  11 茂先:张华的字。他是西晋初年的作家。凝:唐写本作“拟”,译文据“拟”字。“拟”是模仿、学习的意思。  12 景阳:张协的字。  13 兼善:指上面所说雅、润、清、丽等特点都具备。  14 太冲:左思的字。公幹:刘桢的字。  15 裁:制,这里指作品的体裁。  16 分:本分,这里指作者的个性特点。  17 鲜:少。通圆:唐写本作“圆通”,是佛教术语。圆是性体周遍,通为妙用无碍。这里指作诗的全面才能。  18 杂言:每句字数多少不固定的杂言诗。  19 篇什:指《诗经》。《诗经》中的《雅》和《颂》,每十篇称为“什”。  20 离合:指离合诗,这是一种按字的形体结构,用拆字法组成的诗歌。如《古文苑》卷八载汉末孔融《离合作郡姓名字诗》,全诗二十二句,由字形的离合组成“鲁国孔融文举”六个字。  21 明:唐写本作“萌”,起源的意思。译文据“萌”字。图谶(chèn衬):汉代迷信预言灾异的文字(详见《正纬》篇)。图谶也多用拆字法组成。  22 回文:指回文诗,是一种可以颠倒念的诗。如南朝齐代王融《春游》第一句“枝分柳塞北”,也可念作“北塞柳分枝”。  23 道原:可能是人名,所指不详。明代梅庆生《文心雕龙音注》以为“原”字是“庆”字之误,“道庆”指南朝宋代的贺道庆。上引王融《春游》,《艺文类聚》(唐代欧阳询等编)以为是贺道庆的诗。贺道庆之前已有回文诗出现,如东晋时苏蕙的《璇玑图诗》等。《文心雕龙》中未讲到过苏蕙及其作品,可能刘勰当时还不知道。  24 共韵:几人合写诗,押共同的韵。  25 诗囿(yoù右):指诗坛。囿:园林。

(七)

  赞曰:民生而志,咏歌所含1。兴发皇世2,风流二《南》3。神理共契4,政序相参5。英华弥缛6,万代永耽7。

〔译文〕

  总之,人生来都有情志,诗歌就是表达这种情志的。诗歌产生在上古时期,一直发展到《诗经》就更加成熟。它应该和自然之道一致,并和政治秩序相结合。这样,优秀的诗歌便会越来越繁荣,为后世万代永远喜爱。
 

〔注释〕

  1 含:包含。诗歌所包含的也就是它所表达的。  2 皇世:太平盛世,指上古时期。皇:美盛。  3风 流:流风余韵,这里指诗歌的传统。二《南》:指《诗经》中的《周南》、《召南》,这里用以代表全部《诗经》。  4 神理:精妙的道理。从《文心雕龙》全书来看,特别从《原道》篇来看,这个道理就是“自然之道”。“自然之道”是万物自然具有的规律,所以其中并无迷信鬼神的味道。契:约券,引申为符合。  5 序:秩序。参:参入,在这里有结合的意思。  6 英华:精华。弥:更加。  7 耽(dān丹):喜爱。

Sunday, July 10, 2011

伦敦梦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走近霍丽的房间,扎克瑞用右手两个指节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音,他叹了口气,以为她已经卸妆上床了。今晚她一定再也不想见他了,这是自然而然的。他一直在心里痛骂他自己,为什么就不能闭上他那见鬼的嘴巴?尽管没有哪家上等的女人会和他正式地交往,可他对付女人还是很有一套的,他也当然知道这样贬低霍丽的衣着是个怎样严重的后果。现在,她可能正躲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哭,气愤交集到根本不会考虑再去参加什么舞——

门,轻轻地开了,扎克瑞正准备再敲一次门的手于是悬在了半空。霍丽站在门边,一个人,穿着那件如流火般灿烂的晚礼服。

扎克瑞不得不用手抓住门框以防跌倒。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走,贪婪地吸取着每一个细节:她雪白的胸在绸衣下笔挺高耸……她颈骨那优美的曲线……她柔润的颈窝,看得他快要流口水了。这件裙袍设计简洁高雅大方,衬着霍丽那雪白的肌肤却充满了诱惑,使得他几乎不能自持。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如此美丽,如此地打动他的心。他体内的寒冰一下子就被融化了,同时他感到一阵难以控制的欲求,仿佛是个玻璃瓶从骤冷被移到骤热,几乎就要爆炸开了。

他看着她丝绒般褐色的眼睛,这一次,她的心事无法揣摩。她看起来很友好很热情,可她开口说话时口气却是冷冰冰的。

“这样您满意吗,布鲁森先生?”

他没法开口,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么说,她还在生他的气,他愣呵呵地想着,到底她怎么会穿上这件衣服倒真是个谜。也许她猜到这会是她对他最有效的惩罚。他的全身都渴望着她,甚至于感到真实的痛感……尤其是他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他只想揽她入怀,触摸她,用他的手他的唇去感受她柔滑的肌肤,将他的头埋进她的胸前。他只想立刻就将她据为已有,只要她允许,他将极尽所能,崇拜她取悦她,以他的方式。

霍丽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请进来吧,”她做了邀请的手势,“您的头发有点儿乱了,让我帮您整理一下再走吧。”

扎克瑞慢慢地走了进去,她过去从来没有邀请他进过自己的房间——他知道得很清楚,这是不对的,不合礼数的,不过今天晚上反正已经是乱得一塌糊涂了。他尾随着她窸窣作响的裙裾走进了这个香气扑鼻的房间,他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儿,让他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来道歉的。“霍丽夫人,”他开了个头却又顿住了,只好清了清嗓子,呑呑吐吐地开口道,“我和您在楼下说的那些话……我不应该……我很后悔……”

“您是确实应该后悔。”霍丽语气刻薄。“您一贯傲慢自大,我只是不懂我为什么会对于您这样的言行感到惊讶。”

通常对于这样的评论,扎克瑞一定会以调侃的语气反唇相讥,可此时,他却只谦恭地点了点头,她衣裾生风,步履轻盈,令他如坠五里雾中。

“请坐下来,”霍丽说着指给他一张梳妆台前的小椅子,她自己则拿起一把银背的梳子来,“您站着的话我可够不着您。”

他听话地坐了下去,令得那张小椅子在他的体重下咯吱作响。很不幸的是,此时他的视线便正好对着她的前胸,他合起眼睛来,不敢正视那高耸的双峰,可他的脑子里却只反反复复地想着它。她,近在咫尺,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拥有她,将他的头埋入她柔软的前胸。他开始流汗了,他现在在发烧,为她而烧,她每讲一句话,他都感到她甜美的语声好象从他的后颈直贯到腹股沟。

“我也很后悔,”霍丽轻轻地说道,“就是我说您……您不明白什么是爱……我不该那么说的。我气极了才那样讲的。我毫不怀疑总有一天您会对某个女人倾心,尽管我想象不出那会是谁。”

你,他忍受着渴望的痛苦想着,就是你。难道她看不出来吗?又或者她以为自己只是他猎艳的一个目标而已,和其他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紧张的静默中,扎克瑞睁开眼睛看见霍丽拿起一个玻璃瓶子向手心里倒了一点儿液体。“那是什么?”他问。

“润发油。”

“我不喜欢润发油,”他说道。

“知道,我注意到了。”她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边说边将手中的液体均匀地揉开来,“我就只用一点点,您总不能去参加一个这样正式的舞会,而让您的头发垂到前额上来。”

他于是顺从地任由她摆布,感到她的手梳理着他的头发,将那些不听话的发缕理顺。“您家里人的头发都是这样的,”霍丽现在的话语中带着笑意,“每一根都倔强不听话的,我们刚刚用了一整排的发夹才让伊丽莎白的头发平服下来。”

又惊又喜的,扎克瑞简直讲不出话来,她的手轻柔地抚弄着他的头发,直惹得他心痒难禁。她将他的头发梳理了一番,奇迹般地将它们梳理顺了。“嗯,”霍丽满意地看了看,“现在看起来很绅士了。”

“您以前也这样给他梳头吗?”扎克瑞听见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给乔治?”

霍丽静了下来,他们目光交接的时候,他看到她眼中的惊愕表情,然后,她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过,我想乔治是从来不会有一丝头发乱掉的时候的。”

当然,扎克瑞想,完美如乔治泰勒,他当然也拥有绅士般完美的头发。他勉强自己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以他的外套掩饰着出丑的地方,然后等着霍丽洗掉手上残留的润发油,带上一副雪白的过肘的手套。她的手臂光滑圆润,毫无瑕疵,让人看了真忍不住想轻轻地咬上一口。

他不懂这是不是已婚男人们做的事情,在舞会之夜的前夕,看着自己的妻子梳妆打扮。这一幕如此的舒适温馨,令他心向往之。

突然间他听到一声惊叹,循声望去,他看见霍丽的贴身女佣站在门边,两只蓝眼睛瞪得象铜铃,一只鲜艳的玖瑰从她的手里滑落到地毯上,“哦,我不知道……”

“进来,玛沃德,”霍丽平静地说,好象扎克瑞在她的房间里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回过神的女仆于是拾起那朵玖瑰,把它递给自己的女主人。她们商量了一下,然后那使女便熟练地将芬芳的花朵别到了霍丽的发髻上。霍丽很满意地又照了照镜子,便转向扎克瑞。

“我们可以走了吗,布鲁森先生?”

他喜忧参半地和她一起离开了房间,仍然和他内心疯狂的欲望作着挣扎,特别是因为她带着手套的手挽着他的胳膊,她的裙裾绊着他的腿。她不是风月场中的女人,对于男人根本没有多少经验或手段。可他对她的渴望强烈过任何其他女人,如果拥有她只是一个金钱问题,那他宁愿出够买一个国家的价钱。

很不幸的是,问题绝不是花钱那么简单。他永远都不可能给她那份她应有的优雅的上流生活,就象过去她和乔治共同拥有的生活。即使某种奇迹发生,她居然接受了他,他也终将令她失望,憎恨。她会发现他粗俗讨厌,她会找借口不再让他接近。不管是怎样的喜剧开头,最终都必将是悲剧收场。就象他母亲很明智地指出的,名马不可能配驴子。他最好还是有自知之明,省省力气,把精力放在其他有可能的女人身上。

只要他能做到这一点。

止住正走下楼梯的霍丽,扎克瑞自己抢下了两级,回过头来平视着霍丽的眼睛。“夫人,”他很郑重地说道,“我说的那些关于您服丧的话……我很抱歉,我没有权利讲那样的话,”他停下来,很尴尬地咽下一口气,“您原谅我了吗?”

霍丽笑靥如花地望着他,“还没有。”

她的眼神很调皮,几乎带着点调情的样子,扎克瑞忽然有点儿欣喜地意识到她在捉弄他,她刁蛮可爱的样子令他暗使出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才不会当时当地就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忘情一吻。“那么我该为您做点儿什么呢?”他语气轻柔,他们互相对视微笑着,这真是他生命中最奇妙是美好的一刻。

“等我想到了,我自会和您讲的,布鲁森先生。”她走下梯级,再一次挽起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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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她的被保护人在普利蒙斯舞会上受到如此热烈的关注,霍丽只有私下里表示吃惊。她无比兴奋地注视着他们的成功,看着他们与其他人的交流、融和。她的社交训练使得他们与贵族们的沟通更有自信,而贵族们也完全被他们打动了。“那是布鲁森先生,”她听到一位老夫人对另一位说道,“看起来比以前强多了。他现在可是炙手可热,我以前可没发现他的礼貌可以与他的成功相提并论。”

“您的意思不会是说,您会考虑他和您的女儿吧?”她的同伴很吃惊地回答,“毕竟,他还是个平民。”

“我当然会的。”接上来的是一句断然的回答,“他很显然已经在礼节社交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有了不小的改进了。而且,他这个人可能是平常了一点,可他的钱可不平常呵。”

“那是,那是。”另一位夫人随声附和着,她们望着远处的布鲁森,仿佛士兵在瞄着靶子。

布鲁森混到人群中去的时候,霍丽则一直陪伴着伊丽莎白和宝拉。舞蹈还没开始,伊丽莎白已至少被介绍给一打以上的年青人,这些人都被她的美貌所打动,抢着要与她结识。她的跳舞卡,夹在一只小银盒里,以一只粉红的缎结系在她的手腕上,已经几乎填满了,要不是霍丽提醒她要留出几个空来。“你时不时的会想要休息一下,”霍丽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另外,你也许会遇上哪位先生,是你特别想要和他跳场舞的。”

伊丽莎白听话的点了点头,对于当前的情形已经有点眼花缭乱了。普利蒙斯家庞大的会客厅里此时有不下三百个客人,而其两翼的小客厅、画室里还大概有两百多人。这所建筑是叫做普利蒙斯堡,庭院里有许多大理石的石刻雕塑,掩映在美丽的果树和珍稀的花朵之间。这所宅院的历史悠久,过去曾是一座防御用的城堡,如今被改建成一座庞大舒适豪华的府邸。舞厅里,客人们浴在天花板的水晶灯灯光和大理石壁炉里的火光的双重照耀下,身上价值连城的珠宝熠熠放光,一些老夫人和面带紧张的刚刚出来社交的年青女孩子坐在包丝绒的家俱后面,还有好多多日未见的朋友,站在那些价值不菲的法兰德斯绣帷前兴奋地交谈。

霍丽很愉快地重温着这种舞会中特有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的味道,有打过蜡和牛奶洗过的地板的味道,人们身上香水的味道,点燃的蜡烛的蜂蜡的味道。她有整整三年没有出来社交了,几乎已经忘记了这种味道,如今再闻到它,令她回忆起她和乔治一起渡过的无数欢乐美好的时光。

“这简直象做梦,”伊丽莎白轻声说道,刚刚又有一个年青人走向她,自我介绍后请求可以和她跳一场舞。“这舞会棒极了……每个人对我都这么好,我简直不能想象有这么多的人掂记着扎克的财产。”

“你以为他们要和你跳舞,逗你开心,都是为了你哥哥的钱吗?”霍丽笑问。

“那当然。”

“刚才那几位根本算不上穷。好象沃里奇爵爷,还有那位和气的白克汉先生,都是出身显赫,身家不凡。”

“那他们为什么要请我跳舞?”伊丽莎白疑惑不解。

“也许是因为你聪明美丽,生气勃勃。”霍丽笑着看那女孩不信地翻了翻眼睛。

又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这一次是个熟人。那是霍丽的表弟,杰森索默尔先生,那位每周都来探访扎克瑞,与他讨论那座新的别墅的建筑方案的建筑师。他每次来访,伊丽莎白也经常到场,并时不时冒冒失失地向索默尔提出一些问题,惹得也他时时反唇相讥。霍丽很得趣地看着这一对年青人斗嘴,她私下里以为这是他们相互吸引的结果。她不知道布鲁森会不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她还没有和他提起过这个话题。

布鲁森很欣赏索默尔的建筑天才,可对于他个人却从来没有任何评论。杰森索默尔会是受布鲁森欢迎的妹夫吗?霍丽倒是看不出他反对的理由。杰森英俊而有才能,家世也很可观。当然,他现在还没积累起足够的财富,不过以他的才能,这将只是个时间问题。

杰森很礼貌地向霍丽、伊丽莎白和宝拉鞠躬行礼,眼睛却只注目在伊丽莎白那忽然变得通红的脸上。他穿着黑色的礼服,显得更为高大英俊,瘦长的身材举止优雅,栗色的头发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尽管他绿色的眼睛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霍丽却注意到,当他望着伊丽莎白的时候,面颊和鼻梁上的一点点润红。他喜欢这个女孩子!霍丽想着,转身去看宝拉,想知道她是否也看出来了,宝拉轻轻地还以一笑。

“布鲁森小姐,”杰森带着漫不在乎的口气向伊丽莎白发问,“您今晚过得还好吗?”

伊丽莎白把玩着手里银色的跳舞卡,又做了个样子整理了一下手腕上的缎结,“很好,索默尔先生。”

她低着头,杰森便望着她那黝黑光滑梳理整齐的卷发,他的嗓音有点儿哑,“我想我该现在来见您,不然您的跳舞卡就要填满了,——还是,我已经来晚了?”

“嗯……让我看看……”伊丽莎白翻看着那张卡,故意装腔作势地拖延着时间。霍丽强忍住笑,知道那女孩已经听从了她的建议,留了几个位置,特为眼前这样的情况。“我想,我可以帮您挤出个位置来。”伊丽莎白若有所思地抿着嘴,“也许,第二个华尔兹?”

“那就第二个华尔兹说定了,”他说,“我很好奇,想知道您跳舞的技术比起您的建筑品味是不是要高一些。”

听了这句讽刺的话伊丽莎白转向霍丽,带着副无辜好奇的表情。“这算是幽默机智吗,夫人,还是他该省点力气一会儿再用?”

“我想,”霍丽笑笑说,“索默尔先生想要给你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一点不假,”伊丽莎白转回杰森,“您这个花招是不是可以取悦好多女孩子呢,索默尔先生?”

“我根本也没想要取悦很多女孩子,”他绽开一个微笑,“事实上,只有一个。”

霍丽笑望着伊丽莎白,很显然她正想着的是,杰森想要取悦的人是不是她自己。

杰森转向宝拉,询问她是否需要他效劳,去取些点心来。宝拉只羞涩地笑了笑,于是他勇敢地转向伊丽莎白,“布鲁森小姐,我可不可以陪您到点心桌边,去喝一杯潘趣酒呢?舞蹈就快要开始了。”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挽起他的胳膊,她紧张跳动的脉搏依稀可见。

这一对儿走开了,霍丽却还意犹未尽地想着他们。他们是十分般配的一对,两个人都俊俏高大瘦削。杰森年青有为,成熟自信,应该是伊丽莎白的最佳选择。那女孩需要有人追有人宠,令她身不由己,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从幼年起就笼罩着她的愤世嫉俗和自卑心理,只有这样,她才能享受一个男人的真正的爱。

“看看他们,”霍丽向宝拉说,“好漂亮的一对儿,不是吗?”

宝拉既忧且喜,“夫人,您真的觉得那样好的男人会想要娶丽齐这样的女孩吗?”

“我希望——不,我拭目以待——任何一个有头脑的男人都会考虑象伊丽莎白这样特别的女孩,而我的表弟,他不是个傻瓜。”

普利蒙斯夫人,一个胖乎乎和颜悦色的的女人,走向她们并喊着,“我亲爱的布鲁森夫人,”她边说边挽起宝拉的胳膊并热情地拍着她,“我可不想打扰您和霍丽夫人,可我只想占用您一小会儿的时间,我有好几个朋友想要介绍给您,然后嘛,我们再去用点儿点心。舞会可是件累人的事情,不吃点儿东西我可吃不消了。”

“霍兰蒂夫人,”宝拉被人家拖着走,只能无助地扭回头来,“您不介意吧……?”

“去吧,”霍丽鼓励地一笑,“我会在这里看着伊丽莎白,等她回来。”心底里她很感激普利蒙斯夫人,她曾私下恳求普利蒙斯夫人,介绍几位有可能与宝拉谈得来的夫人。“布鲁森夫人很害羞,”她说,“可她是最温和的女人,有见识,心地善良……您要是能带她走一圈就会知道。”她的请求无疑打动了普利蒙斯夫人的心,况且,要取悦扎克瑞布鲁森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会是比善待他的母亲更好的办法呢?

一看到霍丽身边无人,立刻就有三个男人从不同的方向向她走近。她身上那条酒红色的裙子招惹了好多男人的眼风。“不必了,谢谢,”对于跳舞的邀请,她一次次地谢绝,并且展示她带着手套的手腕,上面并没有跳舞卡,“我今天晚上不跳舞……很感谢您的邀请……我真的很荣幸,可是不行……”可不论她怎样拒绝,那些男人却并不离开。又有两个人加入进来,一个为她取来了一小杯潘趣酒,另一个则托着小盘子,里面盛着一块小小的三明治。于是这场争讨她欢心的竞争进一步升级,男人们推推搡搡地,只为能站得离她更近一点儿。

霍丽从一开始的吃惊变得有点儿害怕了,她以前从没有被男人这样的包围过。未婚的时候,穿着白裙子的她总是在她保护人的监督下,小心翼翼地和男人打交道,嫁了以后,保护人则变成了她的丈夫。如今她一袭红衣在身——再加上她住在布鲁森家里的种种流言蜚语——她对于男人有了一种强烈的吸引力。

只有一个男人对付得了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突然间,扎克瑞布鲁森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看起来格外的魁梧高大,怒气冲冲,如今他站在男人群中,霍丽感觉他就象站在绵羊群中的恶狼,可以轻易地将他们吓退。她不由自主地一阵兴奋,他一把拉起她的胳膊,将她拖得远离人群。“夫人,”他仍然气冲冲地打量着那帮人,“请借一步说话。”

“当然可以。”霍丽随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终于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一群走狗,”布鲁森说道,“别人都说我不是绅士,可至少我不会在公众场合对个女人垂涎三尺的。”

“我想您是有点夸张了,布鲁森先生,我可没看见谁垂涎三尺。”

“还有那个王八蛋霍由比盯着您的那副模样,”布鲁森气愤地继续说下去,“我敢打赌他扭着脖子是想看您衣服下面。”

“请注意您的语言,布鲁森先生,”霍丽很严肃地说道,心里却是一肚子好笑,难道他是在嫉妒吗?她也知道自己不该为这样的事情而高兴。“而且我应该不必提醒您,我只所以穿这件衣服完全是您的错。”

这时楼上边厢里的乐师们开始演奏,轻松活泼的音乐充满了整个房间,“舞蹈马上就要开始了,”霍丽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您有没有在哪个女孩子的跳舞卡上留名字啊?”

“还没有。”

“那您可得赶快了,我可以帮您推荐几位:欧琴妮克莱登小姐,当然了,还有简科克比小姐,还有那边那位——乔治亚娜布莱登小姐,她是一位公爵的女儿。”

“我需要介绍人吗?”

“在公众舞会上,是的,可今天是私人舞会,而您能被邀请就说明您的地位举足轻重,记得谈话的时候不要太严肃也不要太琐碎,谈论艺术,或者是您喜欢的杂志。”

“可我从不读杂志的。”

“那就谈论您仰慕的社会名人,或是您感兴趣的社会问题——哦,您最擅长这样的谈话了,您和我一向都天马行空无话不谈的。”

“那不一样,”布鲁森带着明显的挑剔神情审视着那些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子们,“您是个女人。”

霍丽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您以为她们是什么,如果她们不是女人?”

“我要能知道可真见了鬼了。”

“不要赌咒,对这些女孩子一句粗话都不能讲,好了,您现在就去请其中的某一位跳舞。还有,别忘了,一位真正的绅士不光要逢迎最受欢迎的女孩子,还要赏光给那些坐在角落里没人抬举的小姐们。”

望着坐在墙角上那一排阴郁的壁花们,扎克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搞不懂,他居然一度相信这会是个好主意,娶一个未出闺门的黄花少女,再慢慢地灌输给她他自己的兴趣。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奖杯,一个上流社会的高贵血统,以提高他这个平民的威望而已。可现在,一想到要和这些名门之秀中的一个共渡余生,却不知为何令他感到枯燥无比。“她们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他说。

“她们不一样,”霍丽反驳道,“我记得很清楚女孩子到了适婚年龄是个怎样的情形,那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你未来的丈夫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停下来轻轻拉了下他的胳膊,“看那儿,看后排坐的那位小姐,褐色头发,裙子上带蓝花边,很漂亮的那位小姐,那是爱丽丝沃尼尔小姐,——我和她们家很熟,只要她和她的几位姐姐没什么大的不同,她就会是个很可爱的妻子。”

“那她怎么还会坐着?”他黑着脸问。

“她们家有六个女儿,嫁资什么的是谈不上的,这就使得好些人望而怯步了……可这对您却不是个问题。”霍丽于是在他的后背上推了一把,“去请她跳舞吧。”

他还不动身,“那您干什么?”

“我看见您的妹妹去了放点心的房间了,您的母亲也会去那儿,我可以在那儿和她们会合,好了,走吧!”

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走开了,好象一只不情愿的猫,被赶出家门去抓老鼠。

看到霍丽再一次无人陪伴,有几个男人又开始向她走近,不想再次被包围,霍丽决定撤退。装作没有看见向她走来的人们,她从人群中穿梭着向舞厅的入口处走去,她希望可以在那儿躲进一个僻静的画室或小客厅。她过于关注于她的撤离,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前面,她一下子撞上了一个男人强壮的身体,她惊呼一声,一双带手套的手立刻拉住了她的手肘,令她站直了。

“我很抱歉,”霍丽连忙道歉,同时抬眼来看她面前的人,“我走的有点儿太快了,请原谅,我应该……”她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她这时才看清楚自己撞到的是什么人。

“瓦尔登,”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站在她面前的是瓦尔登布雷克,瑞文黑尔子爵,一时间过去的回忆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的喉头发紧,屏着气说不出话来。她有三年没见过他了,自从葬礼以后。他看起来老了一点儿,更严肃了,眼角多了几条以前没有的皱纹,可他也更有魅力了,坎坷的阅历使得他有了一种成熟的气质,为他原有的单纯的英俊增色不少。

他麦色的头发剪得和以前一样,灰色的眼睛就象她记得的,既冷静又敏锐,笑起来的时候,他的目光温暖如水,“霍兰蒂夫人。”他轻轻地说。

无数的回忆将他们联系在一起,有多少个夏日的午后他们三个人一起渡过,有多少个舞会他们一起参加?霍丽还清楚地记得乔治曾玩笑似的帮瓦尔登出主意,要娶什么样的女孩为妻……还有乔治和瓦尔登一起去看拳击,回来时醉得象两只鹦鹉……还有那不幸的夜晚,她告诉瓦尔登乔治发了伤寒,瓦尔登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很得力的帮手。那两个男人亲密得好象亲兄弟一样,以至于霍丽也一直把瓦尔登当家人一样。现在瓦尔登就站在这里,在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重又站在她面前,带回了那一段甜蜜的令人陶醉的旧日时光,仿佛乔治还活着,霍丽几乎可以看见乔治就站在他身后,带着一句准备好的玩笑和一个微笑。可是,当然了,乔治不在那儿,此时此地,只有她和瓦尔登。

“我今晚会来的唯一原因就是普利蒙斯夫人告诉我你会来。”瑞文黑尔静静地说。

“这么久了,我——”霍丽顿住了,他们的目光一接触,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她想要和他谈谈乔治,还有几年来他们各自的遭遇。

瑞文黑尔微笑着,露出他雪白的牙齿,“跟我来。”

她的手很自然地滑到他的腋下,不加思索地跟随着他,仿佛是个梦游人。瑞文黑尔默默地领着她走过舞厅,穿过前门口侧面一排排的法式房门,来到了庭院中,空气中充满着果木和花朵的清香,户外的灯上都饰以花球和丝带,灯光映照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和越来越黑的天空。两个人都想找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好好谈一谈,于是继续向深处走,走进房后的一个大花园里,他们在树篱后面发现了一圈小石凳,便一起坐了下来。

霍丽望着暗夜中瑞文黑尔的脸上挂着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立刻明白他一定有着同她一样的感受,既有点尴尬,又很急切,两个老朋友急着要重温他们的友谊。他看起来那么亲切,那么熟悉,她忽然间很想拥抱他,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那是他眼里的表情,好象是不安……焦燥……羞愧,他伸手想要握握她带着手套的手,可中途又抽了回去,改放在膝盖上。

“霍兰蒂,”他上下打量着她,“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她也审视着瑞文黑尔,他看起来真是老了许多,帅气中带着历经痛苦的沧桑,他仿佛已失去了过去那份生与俱来的自信,而这样的他却似乎更有魅力。

“露丝好吗?”他问。

“快乐,美丽,聪明……哦,瓦尔登,我多想乔治能看到她啊!”

瑞文黑尔好象不知该如何作答,只盯着花园深处的某个角落,他的喉头一定在痛,因为他不停地咽着口水。

“瓦尔登,”霍丽停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你还会经常想念乔治吗?”

他点头,自嘲地笑着,“时间并没有磨灭我的记忆,象其他人告诉我的那样,是的,我还是会经常想到他,在他之前,我从没有体会过失去至亲的亲人的痛苦。”

霍丽完全理解他的感受。她也是一样,生活曾经是那样几近于完美。作为一个年青的女人,失去和痛苦与她完全扯不上干系,她一直都以为生活就应该永远这样过下去的,幼稚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心爱的人会被命运夺走。

“从我们小时候起,每个人都以为乔治是调皮鬼,而我是听话的那一个。”瑞文黑尔继续说道,“可那只是表面上的。事实是,乔治才是真正领舵的人。他有幽默感,和极强的正直心。我自己的父亲,是个酒鬼和伪君子,你也知道,我的那几个弟弟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在学校里交到的朋友也全都是一些纨绔子弟和酒囊饭桶,乔治是我唯一佩服过的人。”

心中充满着思念,霍丽拉起他的手,握得紧紧的,“是的,”她带着温存的自豪感,“他是个好人。”

“他去世以后,我简直不知所措,我试过很多方法来减轻我的痛苦,可都没用。”他自责地抿着嘴角,“我开始喝酒,不停地喝,我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了。我去大陆消磨一段时间,想要让自己散散心。可是,我在那里变得更糟,我做过的好多事情是我以前想都不会想的。如果过去的三年里,你见到我,一定都认不出我来。我在外面呆得越久,就越没脸回来见你,我抛弃了你,在我向乔治发誓之后……”

霍丽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压到他的嘴上,阻止他再说下去,“你没有什么能为我做的,我自己需要时间去面对悲伤。”她亲切地望着他,几乎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什么出格越轨的事情,瑞文黑尔过去一向循规蹈矩,他不酗酒,不乱搞女人,不赌博,不打架,她不知道过去的三年里他做了什么,而且这也并不重要。

她现在明白了悲伤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当她把自己完全闭塞起来,独自沉浸于痛苦之中的时候,瑞文黑尔却在放纵自己,排解悲痛。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回来了,再一次见到他,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她问,“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已经从大陆回来了。”

瑞文黑尔惭愧地一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履行我在朋友临终时许下的诺言,如果现在还无所行动的话,那我简直无地自容。我想我应该先从请求你的宽恕开始。”

“没有什么好宽恕的。”她简洁地说道。

他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从头到脚的淑女,是吗?”

“恐怕已经不是你以前知道的那个淑女了。”霍丽话外有音。

瑞文黑尔更专注地望着她,“霍兰蒂,我听说你在为扎克瑞布鲁森做事。”

“是,我现在是布鲁森先生和他家人的社交指导。”

“这是我的错,”瑞文黑尔显然不能把这当成是好消息,“如果我早点履行诺言,你就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不,瓦尔登,”霍丽立刻回答他,“这其实是一段很有意义的经历,”她斟酌着字句,想着她该怎样解释她和布鲁森家人的关系。“我很高兴能认识布鲁森一家人,他们也教了我很多东西,可这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解释得清楚的。”

“你生来不是替人家做事的,”瑞文黑尔一语中的,“你知道乔治会怎么想。”

“我知道得很清楚乔治希望我过怎样的生活,可是,瓦尔登——”

“有些事情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霍兰蒂。现在时间场合都不合适,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那天我们许给乔治的诺言,——你还会考虑吗?”

霍丽一时间无法作答,她为命运如此倒错的安排而不知所措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轻松和麻木感交织在一起,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她要做的就是只是顺从,“是的,”她轻声说道,“我当然还会考虑,可是如果你不想再有这个负担——”

“那我就知道该怎样做了。”他意志坚决地望着她,“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他们沉默地坐在一起,不再需要任何言语。在他们的世界的,幸福有时也包含着这样一种含义——诚实守信,一个人履行义务的时候可能会痛苦难过,可那颗正直诚实的良心会给他们最好的奖赏。

“那我们以后再谈吧,”霍丽终于再次开口,“你可以到布鲁森家里来看我。”

“要我带你回舞厅吗?”

她立刻摇了摇头,“你不介意的话,请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有些事情我要好好想一想。”看着他眼里的反对表情,她笑着安慰他,“放心吧,没有人会到这里和我搭讪,我不过是那宅子里飞出的一颗小石子,去吧,瓦尔登。”

他只好点头,拿起她带手套的手,印了一个吻在上面,然后离开了。霍丽等他走远了,才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 一想到要履行对乔治的诺言,她竟是如此的迷惑和难过。“亲爱的,”她合上眼睛,“你始终都知道怎样是为我好,我对你的信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你让我们做的事情也一定是对的。可如果你现在能给我一点点启示,说明那还是你期望的,那我将无恨无悔,遵照你的意志去生活。我知道的,我不该把这当做一种牺牲,可是——”

她的思绪忽然间被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了。

“见了鬼的您在这儿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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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从头到脚,以竞争为天性的大男人,扎克瑞以前也体会过嫉妒的滋味。可却从来不象这次。不单只是嫉妒,还有愤怒和惊恐交集在一起。他不是个傻瓜,他看见霍丽在舞厅里与瑞文黑尔相遇时的目光,一切都是不言而喻的。他们门当户对,享有一段不包括他的过去,他们之间有感情,有美好的回忆,他们彼此了解,互相安慰。突然间扎克瑞觉得自己恨瑞文黑尔入骨,瑞文黑尔拥有他所没有的一切,……他将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一切。

假以时光倒流到那个男人可以以体力夺得他想要的一切的原始时代,事实上,这也就是那些贵族的先祖们获得资本的方式。如今,时光淡化了他们先祖留下来的征战厮杀的血液,代代相传的特权和优越生活使得他们柔化了,温驯了,文明了。而现在这些饱食终日的贵族们,却会嘲笑那此使蛮动粗的人为野蛮人,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先祖是如何成功的。

这便是他的问题,扎克瑞意识到。他很不幸地晚生了几个世纪。此时他辛辛苦苦地努力在这个不欢迎他的上流社会钻营,而以他的实力,他却尽可以如那些贵族的前辈一样在征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扎克瑞眼见着霍丽他们俩人离开了舞厅,她的小手挽着瑞文黑尔的手臂,他几乎要使出全身的气力来使自己保持镇定,他几乎发抖才控制住那股将霍丽一把夺走的强盗般的冲动。

一时间,理智跳出来提醒他,还是由着霍丽去吧。她从来也未曾属于过他。她应该有权为自己的命运做决定,完全自主地做决定,让她安静地生活吧。

我会那样做才叫见鬼!他愤愤地想着。他于是蹑足潜踪地跟踪着那俩个,小心地避开其他人。现在他看见霍丽一个人坐在花园里,脸上一副做梦般的表情,他恨不能冲上去狠命地摇醒她,令她的秀发垂落,令她的牙齿打战。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您不是应该帮着丽齐交际,帮我挑选舞伴吗?怎么坐在花园里和瑞文黑尔抛媚眼儿?”

“我可没有抛什么媚眼儿,”霍丽愤怒地回答,“我只是在想乔治的事,还有……哦,我该回去看看伊丽莎白了——”

“等等,您先得向我解释一下瑞文黑尔是怎么回事?”

她苍白的小脸上带着矛盾的神情,“那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

“那就长话短说,”他酸溜溜地命令道。

“我们以后再说这件事吧——”

“就现在,”她刚一站起身来,他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死死地盯着她月光下的脸。

“您没必要这么不高兴。”霍丽对他的粗鲁动作有点生气。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意识到将她抓得太紧,扎克瑞一下子松开了手,“告诉我您和瑞文黑尔都见鬼地说了些什么?”

尽管他那一抓不可能弄痛她,她还是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臂,“好吧,那是关于一个誓言,那是我认识您以前的事情了。”

“继续,”他催促着。

“乔治过世的那一天,他表示他很担心我和露丝的将来,他知道他身后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财产,尽管他的家人答应照顾我们,可他还是很不放心。我怎么说都不能安慰他,他不停地说露丝需要一个父亲的保护,而我……哦,亲爱的……”伤心的回忆使得她哽咽难言,她坐回到长凳上,用她的手套擦去眼中的泪水。

扎克瑞嘟嘟喃喃地翻遍他的口袋,想要找出一块手绢来。他找到一块怀表,一双备用的手套,一团皱巴巴的钱,一个金烟盒,还有一小段铅笔,可手绢却无影无踪。霍丽也猜出了他在找什么,禁不住破啼为笑,“我告诉过您,一定要带一条手绢的。”

“我不知道我把它放哪儿了,”他递给她一只手套,“用这个好了。”

她便用它擦干了眼泪,而他,不请自到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望着她垂下的头,“继续呵,告诉我乔治说了什么。”

霍丽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不放心我,……怕我会孤独,说我会需要一个男人当家作主,……他怕我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或判断,会被人家占便宜……于是他就要求瓦尔登……哦,就是瑞文黑尔,他信任他高过其他任何人,信任他的判断力和人品,瑞文黑尔表面看起来有点冷,可实际上他是个好人,很公正宽厚——”

“您替瑞文黑尔歌功颂德得够了,”新一轮嫉妒的怒火在袭击他,“还是说乔治到底要怎样吧?”

“他,”霍丽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声,仿佛话难出口,“他让我们结婚。”

扎克瑞怀疑自己听错了,两人沉默了一阵,霍丽不敢看他。

“我并不想成为瑞文黑尔的负担,”她终于又开口说下去,“可他却保证说,他也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合理,这是他的荣幸。这样既可以永远怀念乔治,又可以保证我们三个人的幸福,——我,露丝和他自己。”

“我从没听过比这更愚蠢的安排,”扎克瑞低吼着,立刻改变了他对乔治泰勒既有的看法,“很显然你们后来都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取消了这个决定,这是明智之举。”

“嗯,我们还并没有取消这个决定。”

“什么?”扎克瑞忍不住托起她的下巴,仰起她的脸来,她的泪水干了,月光下她的脸还有点湿润,她目光如水。“您在说什么,没取消?别对我说您现在还会考虑执行这样一个愚不可及的主意。”

“布鲁森先生——”她很不自在地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似乎很惊异于他的反应,她将那只用过的手套还给他,他机械地揣进了口袋,“我们还是先回舞会吧,以后再找时间谈论这个话题——”

“见鬼的舞会!我们现在就得谈论这个话题。”

“请不要对我大声嚷嚷,布鲁森先生,”她站了起来,抖了抖她的红裙子,整理一下她的胸衣,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她雪白如珍珠般的皮肤,并羞答答地在她胸前的优美曲线间留下一道柔和的阴影。她如此美丽,如此动人,扎克瑞不得不握紧双拳,才不至于一下将她抱入怀中。他也站起身来,一步便跨过了长凳,他愤怒同时又难以抑制身体的兴奋,——这是一种小说中才会有的感受,这也绝不是一种舒服的感受。

“很明显瑞文黑尔并不那么情愿这件婚事,象他嘴上说的那样,”他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乔治去世整整三年了,还没有举行婚礼,这就是很明显的不情愿的表示。”

“我也这么想过,”霍丽承认,“可今晚我和他谈过话,瓦尔登说他花那么多时间只是要好好整理一下他的思想,他还是要完成乔治的遗愿的。”

“他当然想了,”扎克瑞悻悻地嚷道,“尤其是见了您穿着这件红衣服的模样。”

霍丽瞪大了眼睛,两颊气得泛起了红润,“您这么讲我很不爱听,瓦尔登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吗?”扎克瑞觉得自己正在恶狠狠地冷笑着,“我可以向您保证,夫人,今天晚上所有的男人,包括那个瑞文黑尔,没有一个不想钻到您裙子底下的。他想要您跟诚实守信什么的根本扯不上关系。”

被他这样的粗话所震惊,霍丽走到长凳边瞪视着他,扭着她带手套的手指,仿佛她忍不住要打他一耳光。“我们是在谈论瑞文黑尔还是您自己?”话一出口她也被自己吓到,捂着她的嘴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我们总算是上了正题了。”他放慢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是的,霍丽夫人……这根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想您,我要您,我理解您……我爱慕您,这话我可从来没对任何其他女人说过。”

惊呆了的霍丽转身向花园深处的角落走去,显然不希望任何人看见或听见他们的谈话。很好,扎克瑞恶毒地想着,再也不能自持任何的理智。他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您根本不理解我,”霍丽头也不回气喘吁吁地说道,“您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需要什么——”

“我比瑞文黑尔知您一千倍。”

她对此只能呲之以鼻,此时,他们走进了个陈列着雕塑品的小花园。“我知道瓦尔登有很多年了,布鲁森先生,我和您才只刚刚认识了四个半月。您凭什么会认为您知我更多呢?”

“凭这一件,您会在舞会上亲吻一个陌生人,两次。”

霍丽一下子停了下来,身体僵直笔挺地站着,“噢,”他听见她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来。

扎克瑞赶到她身边,等待她集聚所有的勇气来面对他。

“这么长时间了,”她的声音有点儿发抖,“您一直都知道我就是那个您吻过的女人,可您却什么都没说。”

“您也没有。”

霍丽转过身来,强迫自己直视着他的目光,脸蛋涨得通红,“我是希望您没有认出我来。”

“我到死都不会忘,抚摸您的感觉,您浑身的香味——”

“别说了,”霍丽惊惧地阻止他,“请别再说下去了……”

“从那时起,我就只想要您一个,再也不想其他人了。”

“任是哪个女人您都想要。”她喊着,开始战略性的撤退,她从他身旁走开,走向一个白色大理石的雕塑。

他追着她,“您以为我为什么会整夜呆在家里?我情愿坐在小客厅里听您读读诗,也不愿意去和伦敦最出名的妓女共渡一宵——”

“拜托,”她冷冷地接话,“您这些下流话还是省省吧。别的女人也许会欣赏您这下作风流的魅力,可我不稀罕。”

“可您也不是对我下作风流的魅力完全视而不见。”他说着,从后面追上她,抱住她的胳膊,“您望着我时的眼神,我碰到您您的反应,那都不是厌恶的表示。那天晚上在温室里,您回吻了我。”

“可我那时是全无提防,我被您吓呆了!”

“那如果现在我再吻您一次,”他低低地说道,“您将不会有反应?您是这样说的吧?”

他还是看不见她的脸,可他感到她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因为她意识到这是他的陷阱,“我保证,布鲁森先生,”她心虚地说道,“我不会有反应,现在,请让我——”

他一把将她转过来,抱紧她,低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