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霍丽对自己的鲁莽后悔不叠,当马车还在不平的伦敦街道上颠簸的时候,她就下了决心,等一回到泰勒家就立即给布鲁森先生写封回绝信,她将会解释说她的决定下得太过仓促,很显然这不是她当前最好的选择,更不用说露丝了,她们将无法应付如此巨大的生活转变。 她在想什么? 居然会答应受雇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家,一个社会地位明显低于她的家庭,为这样一个不择手段唯利是图的恶棍工作? “我一定是疯了。” 她轻轻地对自己说。
可是一想要回到那百无聊赖既成不变的过去三年的生活中去,她又急急地劝慰自己慎重考虑,不知道为什么,过去那样舒适温暖的泰勒家的安乐窝,现在却好象一座监牢,而泰勒家人则象是友好和善的看守,这样想非常不公平,她心里很明白。
一切都会好的。 布鲁森先生曾这样轻轻地说,在她离开他的大厦之前,他已经知道她会重作打算,他许诺的那一笔巨款也并不足以动摇她的决心,除非……
除非是她体内那莫名的狂野不休的冲动,那渴望尝试未知的欲望,事实就是,她想要离开泰勒家,想要带着露丝和玛沃德一起离开泰勒家,她想要打破那毫无新意的单调生活。
这么做的后果将是怎样呢? 她将会面对整个社交界的反对……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只有一个人的反对意见对她来说是重要的,而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乔治家人的意见会是个问题,可她可以坚持说她不想再作为他们的负担;当然还有露丝要考虑,可霍丽知道她可以说服她的女儿,把这当作是一次历险。而露丝有了这样一笔可观的嫁妆以后,她绝对可以嫁得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霍丽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里,她知道她将不会改变对扎克瑞布鲁森做出的许诺,总而言之一句话——她想要为他工作。
尽管泰勒家的上上下下都很想了解在扎克瑞布鲁森家茶会的详情,可霍丽却缄口不谈。对于来自四面八方的问题,她只是说布鲁森先生很绅士,他的房子很壮观,谈话进行得很和谐。与其一上来就公开宣布自己离开的消息,霍丽决定倒不如先说给乔治的两兄弟,再由他们通报给全家人。吃过晚饭,她要求威廉和托马斯到图书室会谈,两个人同意了,当然对这个不平常的要求不免有点吃惊。
仆人送上两杯酒给两兄弟,一杯茶给霍丽,霍丽坐在火炉边一个高大的皮椅子里,托马斯便坐进了她旁边的座位,威廉则站在白色理石的壁炉前,支起一个手肘来,“好了,霍丽,”威廉以一种平静友好的语气开始发问,“说吧,以上帝的名义,到底布鲁森想要你干什么,我想我们打哑谜打得够久了。”
面前这两个男人有着令人痛心的和她丈夫一模一样的表情,他们的蓝眼睛里有着同样的好奇,霍丽捧茶杯的手有点发抖,潜意识里,她很高兴自己将不再在这里住下去,也许这样更好更容易些,不再被和乔治相关的人或事包围,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的悲哀。原谅我吧,亲爱的。她想,不知道乔治此时是否正从天堂里望着她。
慢慢的却是口气肯定的,霍丽讲述了布鲁森想要聘请她做为他和他家人的社交顾问,为期一年。
一时间两兄弟只惊讶地呆望着她,然后托马斯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就是说他想要雇用你,”他笑得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了,“想想看,他想要雇用我们的人——而且是乔治的妻子,不是旁人! 我希望你告诉那个傲慢的家伙你有更好的事儿做,没工夫教他什么礼仪,等我说给其他人听,他们会多么——”
“他出多少? ”威廉问道,没理会托马斯的玩笑话,作为长兄且更有洞察力的他,从霍丽的脸上看出了些不寻常。
“是一笔财富。” 霍丽答道。
“五千? 还是一万? ”威廉逼问道,把他的酒杯放在壁炉上,转过身来和霍丽面对面。
霍丽摇摇头,拒绝透露具体的数字。
“超过一万?” 威廉简直不能相信,“那你当然告诉他了你是不能用钱收买的。”
“我告诉他……”霍丽停下来,咽下一口滚燙的茶,然后把茶杯和茶盘放在附近的桌子上,她把两手放在膝上,不敢目视乔治的两个兄弟,“我已经住在这里三年了,你们两个都知道我不想做这个家的负担——”
“你不是负担,”威廉抢过话头,“我们告诉过你一千遍了。”
“是的,对于你们的好意和关怀,我怎么谢也谢不尽,可是……”
她又停下来搜寻合适的词句,两兄弟却已意识到她将要说的话,露出来一模一样不信的表情,“不,”威廉说道,“别告诉我你在考虑他的要求。”
霍丽紧张地清了清嗓子,“事实上,我已经接受了他的要求。”
“我的上帝啊!”威廉嚷道,“难道说阿沃瑞爵士昨晚上说的关于他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见吗? 他是一头狼,而你是一头无助的小羊,比你阅历和经验多得多的人都玩不过他,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想想你的女儿,——你难道没有一点作母亲的良知要保护她吗?”
“我正是为露丝考虑,”霍丽的语气中充満了强烈真挚的感情,“她是乔治给我留下的唯一的亲人,——她就是我所要考虑的全部。”
“她也是乔治给我们留下的唯一的亲人,那将是残忍的,那是罪恶,如果把她从她唯一的家庭中带走。”
“你们都有你们自己的妻儿要保护,我没有丈夫又没有任何谋生的手段,我不想一辈子依赖你们过活。”
威廉看上去好象被打了一顿,“和我们住在一起有那么可怕吗? 我一直没有意识到我们的陪伴令你这么不开心。”
“当然不是的,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霍丽简直不知从何说起,“我一向都非常感激你们肯收留我,自从……可我也要考虑将来。” 她看着坐在身边的托马斯,希望他能够支持她,可托马斯很明显的同意他哥哥的看法。
“我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托马斯说,口气中没有愤怒,却満是惊讶,“霍丽,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告诉我是什么促使你接受了布鲁森的要求,我知道不是钱,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为钱所动的人,是家里人吗? 是家里什么人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吗? 让你觉得不受欢迎了吗?”
“不是的,”霍丽感到极强的犯罪感,“亲爱的托马斯,我一直都相信如果没有你,乔治去后我不能坚持到今天,可最近以来我……”
“布鲁森要的可绝不止几节礼仪课,” 威廉冷冷地插进来,“我希望你意识到这一点。”
霍丽忿怒地看了他一眼,“威廉,这个说法很没品味。”
“可你要知道后果,和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一个整个社交界都公认的不是绅士的人,你得靠他的慈悲施舍,你想要他的钱就不知不觉地什么事都干了。”
“我不是个孩子。”
“你不是,你是个年轻寡妇三年了没有踫过男人,”威廉残酷的直率令霍丽气忿不平,“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脆弱,所以说你此时的决定不足为论,如果是钱的问题,我们会想办法来增加你的收入,我会试试其他的投资方式以争取更大的收益。 但是从那个不择手段的混蛋布鲁森手里,我是不会让你拿他一个先令的,还有我弟弟的孩子也一样。”
“够了,威廉,” 托马斯打断他,“她现在需要的是同情,而你这样愤怒地指责她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没有关系的,托马斯,” 霍丽已经平静下来了,虽说一方面她仍希望乔治的兄弟来继续为她作决定,可另一方面,她却不由得想起了扎克瑞布鲁森那调皮的挑衅般的眼神,和他劝她不要失去勇气的告诫。“我知道威廉是为我好,他是不想让我犯错误,自从乔治去世以来,我如此幸运地被你们保护了这么久,我会终生感激不尽的,可现在应该是我走出你们的羽翼,尝试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必要的时候,我甚至想犯点错误。”
“可我不懂,”托马斯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丽,我从没想过金钱会对你这么重要过。”
霍丽还不及回答,威廉冷冷的毫无表情的打断他们。
“这还是第一次,我会很高兴地说我的弟弟不在了,我很高兴他不能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
霍丽如遭雷击,她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她以为威廉的话应该带给她痛苦,可事实上却只有麻木,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房门走去,“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再好谈的了,”她艰难地说道,“我已经下了决心,我会在一周内离开,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我的仆人玛沃德一起走。”
“你要和布鲁森住在一起,”威廉不顾他弟弟的反对继续说道,“现在我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然了,带玛沃德一起走,怎样都行随便你,可露丝呢? 你是不是要她丢给我们,就象你已经那么轻易地丢弃了对我弟弟的记忆一样? 还是你打算也带她走,让她看着你成为一个富人的情妇?”
从没有人如此恶毒地羞辱过她,尤其是对方居然是乔治的哥哥! 这几乎是不能忍受的! 强忍着就要流出来的眼泪,霍丽走到了门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露丝的,不论什么原因。” 她没有回头,她的声音有点发抖。
她听见身后的两兄弟在争吵,托马斯在责怪威廉的无情,气急败坏的威廉怒气冲冲地回答他,乔治会希望她怎样做呢? 稍加思索,霍丽立刻就有了答案,他会希望她和他的家人在一起。
霍丽停在一扇窗户前凝望着窗外的小小庭院,那窗台上划満了无数的划痕,有一个佣人曾告诉她就是这个窗台,过去曾是乔治玩他的玩具兵的战场,她可以想象得出他的小手摆弄着那些涂漆的小人,同一双手在成人以后曾给过她无限的爱抚。 “对不起,亲爱的,” 她低低地说道,“只要一年的时间,过了这一年,我就会完完全全按你的希望生活,而露丝也将再无它求了,只要一年,以后我就会信守对你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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